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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七節 學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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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越與劉進,剛剛抵達甘泉宮時。

  太學之中,貢禹、王吉等人,召集了整個太學的所有太學生們,在太學門外,聚集了起來。

  “諸君!”貢禹站在當初董仲舒親筆所書的那塊勒石之前,大聲疾呼著:“夫本仁祖義,以愛人為根本!”

  “孔子曰:善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去暴勝殘!”

  “今天下豪強士大夫,皆廣蓄奴婢,大兼田地,豈不聞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且夫,蓄人為奴,令百姓父子相離,夫妻相散,使老不得養,幼不得教,壞人倫之大道,傷鄉黨之序,亂先王之法,敗祖宗之德……”

  “此其誠可謂,當今天下最大時弊!”

  “吾輩士大夫,幼讀圣賢之書,安能安坐于太學之中?必拔劍而起,仗義而言,以導世間之風!”

  “春秋之義,臣不討賊非臣也,子不復父仇,非子也!而吾輩士大夫,世受國恩,以立于太學之中,若得見不法而默,遇不道不言,睹不倫不笞,何以稱士?”

  “豈非上愧君父,下慚百姓?百年之后,又何面目,見先賢列子于九泉之下?”

  貢禹在臺上大聲疾呼。

  臺下,王吉、楊望之和曾勝,也紛紛附和,大聲議論著:“昔者董子在世,曾教誨吾等:春秋之義,賊不討者不書葬,臣子之誅也!”

  “今雖無亂臣賊子,然有蓄奴不德之事,致使百姓父子分離,夫妻相散,令孤老不得贍養,令婦孺不得教育,吾輩倘若坐視不理,豈非如晉之臣?”

  “君等難道希望,青史之上,后人言吾輩:皆非漢臣也?”

  太學生們聽著,一個個都只覺得熱血沸騰,難以自抑。

  紛紛振臂高呼:“安敢為亂臣賊子乎?誓以吾血,以討時弊!”

  這也是公羊學派這個思想學派的獨特之處。

  對于公羊學派而言,假如有亂臣賊子弒君,那么,天下仁人志士,忠貞之臣,全部有責任,也有義務討賊誅逆。

  在沒有完成對大義的聲張前,所有人全部有罪!

  這種罪孽,必定會生生世世,永永無窮的跟隨每一個人。

  直到有朝一日,他們能用賊子的血來清洗自身的罪,完成對正義的聲張。

  同樣的道理,父仇未報之前,子不為子。

  這個理論,不僅僅可以用來解釋國仇家恨,更可以用到其他所有領域。

  在公羊學派眼里,若世道不公,就需要有人出來挽天傾。

  用自己的血和生命,來修正偏離正常軌道的世界。

  一個人失敗了,后來者也應當接過這面旗幟,繼續戰斗下去,直到將偏離的世道,恢復正軌。

  若,有人明明看到了某些事情,卻裝作看不見。

  這是會被鞭笞一萬年的!

  就像《公羊春秋》之中,在襄公復九世之仇,大之之后,緊接著就寫了一句話:公與齊人狩乎郜。

  這一句話,就將魯莊公,釘死在了萬年恥辱柱上。

  因為,在這次歷史事件發生之前四年,魯國國君,莊公之父恒公被齊襄公誘殺于齊。

  在國仇家恨未報之前,魯莊公與殺父仇人,弒君仇寇,行狩禮。

  正如董仲舒的解釋一般:臣不討賊非臣也。

  此所謂孟子所說的‘無恥之恥’,更是對春秋一書之中的大義的徹底踐踏。

  必遭春秋之誅,蒙篡逆之恥!

  而這正是大復仇思想的核心!

  如今,天下蓄奴之風,人盡皆知,作為公羊學派的學者,國家千挑萬選的太學生,精英中的精英。

  若目睹了如此之事,還無動于衷。

  必遭《春秋》之誅,蒙篡逆之恥,會被后人以為是亂臣賊子,至少也是‘無恥’之人。

  死了都不會被歷史記載,甚至不敢進祖宗墳墓,以免讓先人蒙羞。

  在春秋大義面前,沒有人敢異議。

  因為,蓄奴與限奴,本就是公羊學派的政治正確!

  于是,整個太學,瞬間沸騰。

  五十名太學生,在貢禹等人的組織下,拿著《春秋》,排著整齊的隊伍,從太學出發,一路高喊口號,浩浩蕩蕩。

  董越站在太學的閣樓上,望著那些浩浩蕩蕩,群情激憤,向著長安走去的學生們。

  耳中聽著他們慷慨激昂的宣言:“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今天下蓄奴蔚然成風,亂鄉黨之教,壞先王之法,斷先帝之德,使百姓父子相離,夫妻相散,吾輩士大夫,既食漢祿,豈敢營營茍且,熟視無睹?……”

  “年輕……真好……”董越沉聲嘆著,心潮澎湃,恨不能加入其中。

  但他不能。

  因為……

  他知道,他加入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甚至可能引發極大動蕩。

  但學生們去鼓噪,去宣傳。

  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年輕人嘛……血氣方剛,很正常。

  況且,豪強士大夫貴族們,恐怕,也不敢直面這太學生們的正義聲討!

  太學生雖然只有五十人。

  但,每一人,皆是天下郡國的精英中的精英。

  許多人本身,就是出生名門。

  而當他們浩浩蕩蕩,集結起來,一路高喊口號,在長安城十二門門外,開始宣講各種蓄奴的壞處,在道德上狠狠鞭笞蓄奴的非德之處時。

  整個長安,就像一鍋沸騰的開水,瞬間翻滾起來。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執金吾的上下。

  “太學生們在長安城各門向過往士人、百姓和商賈宣講蓄奴的壞處?”執金吾王莽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滿臉不解。

  講道理,這些太學生,七成以上的家庭,恐怕本身也是蓄奴大戶啊!

  他們現在跳出來反蓄奴?這是什么鬼?什么花活?

  “明公,吾等要不要干涉?”有屬下問道。

  “不必了……”王莽擺擺手道:“這事情,自有京兆尹去管……吾等就不用摻和了……”

  但王莽忘記了,現在,京兆尹于己衍被天子詔去了甘泉宮。

  整個京兆尹衙門,現在群龍無首。

  留守的京兆尹丞和各級官僚,在面對太學生們集體出動的情況時,幾乎拿不定主意。

  也沒有人敢提出什么提議。

  因為,那可是太學生啊!

  抓不得,動不得,甚至呵斥不得的國家精英,社稷支柱。

  天知道,你今天抓了的那個年輕人,十幾年后,會不會是你兒子、孫子的頂頭上司?

  哪怕沒有這個顧慮,他們也不敢動。

  因為,那是太學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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