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并不輕易信她,它繼續問道:“你有什么證據能夠證明你是主上派來保護林蘇青的,而不是天帝派來取他性命的。”
“證據?證據嘛……”她左思右想后,笑了笑道,“憑我比你先知道林蘇青的真身尚在此地,憑我能夠安然無恙的站在這間小木屋內……呵呵,如若將這兩點作為證據來看的話,不知能不能算得上充分?”
未等狗子作回應,她反過來提問道:“就是不知……如是多年過去了,這間小木屋的陣法還是不是如當年那般厲害。不知……倘若沒有取得許可就貿然闖入,還能不能留得住小命。”
“你果真是夏獲鳥么……”
估摸是因為這間小木屋所布施的陣法著實厲害,尋常不得入內,她這樣一提,狗子的疑慮便變成了將信將疑,可以說是已經信了她的話。
“林蘇青的身份你知道的,即使帶他躲藏去另外一個世界,假使是由我親自照料,那太也惹眼。所以,我就如尋常孩子那樣,給他尋了一個尋常人家。”她雙手負在身后,脊背挺拔,其勢問心無愧。
“尋常人家……”林蘇青喃喃道。
“對,沒錯。”她聽見了那細微的呢喃聲,回身應了他一句,便折轉回身繼續面對著狗子,只是她解下去所說的話,卻像是特地講給林蘇青聽的。
“我依照慣例,將他包裹好并在襁褓之中留下了生辰八字,然后扔在了一名寡居女人的門口。他模樣生得漂亮,一次就成功了。”
聽起來像是真的……
林蘇青垂眸凝視著地面,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太明顯的謊言懶得拆穿。只是,他驀然回想起那個涼風習習的夜晚,在那片盛滿虞美人山坡上,祈帝沉磁的聲音娓娓道出的話語——
“無論神仙還是妖魔,但凡先祖為獸,便會有兩次誕辰。一次是從母體出生,一次是化形。化形前,是為獸,至少也須得等待三百年。”
他上前一步問道:“我既然是祈帝與子夜元君之子,那么我幼年時該有三百年的獸形才是。果然是尋常女人撿的我嗎?”
便看她如何再編下去,興許說多錯多,便能從露出的馬腳之中猜一猜她的真實立場。
“我方才的話都是對牛彈琴了嗎?”她眉頭微蹙,疑惑地轉過頭去,“我不是講過你的肉身已經在壺中天的煞氣中湮滅了?”
她轉身面對林蘇青,從容解釋道:“小子,你渾身上下,除了你的靈魄是你自己的,此外你的所有、你的一切,都不過是子隱圣君給你塑造的。試問,你都不是你本來的模樣,你又何來的三百年獸形呢?”
“說得有理。”林蘇青點頭道,只不過,對于她的身份他依然不認可,但不必揭穿,至少以目前來看,算不上大過錯。
假設徐老師是二太子派去保護他的人,可是當他回來這邊的世界時候,她卻沒有出現,一直到現如今,她才露面。這其中。必然存在什么原因。這個原因恐怕就是她的目的。
“好了,我的身份已經交代清楚了,該輪到你了。”她轉回身去,看著狗子,自有氣度的問道,“你此來,該不是來尋仇的吧?”
“假如是呢?”地面突然冒出一縷桃粉色的煙霧,伴隨著一道似夜風般陰柔的聲音,顯出來一抹桃粉色的身影。
“是山蒼神君?!”林蘇青愕然,許久不見,卻忽然于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里出現,他怎能不驚訝。
“正是本君。”山蒼神君悠然顯身,眉眼宛似含笑,如浩瀚星辰般璀璨而嫵媚,“許久不見了。”
林蘇青連忙別過眼去,不能看他。
“哦?”那位夏獲鳥卻對忽然又多出來一位神仙而無動于衷,只是揪著山蒼神君先前的那句話道,“假如你們是來尋仇的,那我們就是對手,畢竟我是來保護他的。”
“呵呵。”山蒼神君莞爾一笑,極盡魅惑,他倒沒有接她的話,繼而卻是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抽出一張字條抖了抖平整,像是故意要讓林蘇青看見那字條上的字跡似的。
他邊說邊邁步去遞向狗子,似嗔怪責備道:“你走得過急了,將殿下留給你的書信都遺落了,幸得我拾住,不是才說是遺贈,要好好珍惜?也不保管托當。”
狗子一把將字條奪過抱在懷里緊緊貼著,卻仍是被林蘇青看去了,只一眼便驚得渾身震得一抖,便木然地呆滯住了。
狗子瞧出他的神情,瞥了他一記白眼,鄙夷且頗諷刺地道:“有的人,千辛萬苦的養他倒不如養一只惡鬼。惡鬼跟久了也認主,連放屁都知道躲遠了放,有的人卻吃里扒外,害盡身邊人,仿佛全天下都欠著他。”
狗子啐了他一口,便小心翼翼地將字條折疊好,輕輕地放回脖子上掛的錦囊里去,謹慎地將錦囊口束封得緊緊的,打了結后,還吹了一口神氣,施了封束之術,以免再次遺落。
忙完一排,它氣道:“若不是主上有令,我追風可忍不了這口氣。”
林蘇青恍恍惚惚地杵著,無論是腦海還是心里,就連眼睛,都還停留在那幾個雋逸的墨字上——“護他周全”。
是二太子的遺囑。
是在已然預料林蘇青會為了自保而殺他的時候,是在山蒼神君多次勸諫,他卻依然依計行事的時候。是在狗子迷茫無措時,他留給它的指引。指引就是——護林蘇青周全。
大約沒有人能夠體會狗子的心情,大約也沒有人能夠體會林蘇青的心情。或是早早就知道結果的山蒼神君,還有后來的講述出不為人知的真相的“夏獲鳥”……
大約沒有人能夠體會,不過,他們也不曾指望能有誰去體會,也不曾期許有誰能夠理解。
世間世事,有誰能夠永遠停留在原地呢?怕是沒有誰。出生亦如撞入深淵,世事種種只能前行,若要回頭,空見萬般枉然,便不回頭。
千般萬般種經歷,只給你一次又一次回頭的過程,但從不會施舍你一次回去的機會。
如果有……有一次回到過去的機會,林蘇青想,最好能回到那個月隱星沉的深夜,就當不曾來過。做個普通凡人,經歷生老病死。
難怪……難怪她不想做神仙了……
世間皆說神仙好,殊不知,不老不死實非神仙所愿。活著最痛苦的事情原來不是失去。失去只是一種結果,痛苦的其實是過程。當千般萬般種后悔和遺憾如狂風般肆虐席卷你的腦海,或如千百萬只螻蟻細密的啃噬你的心尖,而你只能看著自己的雙手,無能為力。
“你還有臉哭?”狗子一句話炸醒林蘇青出走的意識,“你也不怕世間看去了笑話。誒山蒼子,白眼狼的眼淚可值幾個錢?”
見此情形,林蘇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鼻腔酸楚,眼眶炙熱,干涸的淚痕將面部肌理禁錮,又有新淚在眼眶內涌動。不知何時,已經惹濕了一片衣襟。
山蒼神君不經意地瞥了林蘇青一眼,懶懶道:“一文不值。”
“行了行了,你們冷嘲熱諷算什么勁兒。”夏獲鳥打著圓場,“好想你們不曾后悔過似的。”
“當然后悔過。”狗子不假思索脫口便是,“我早就后悔把他帶回來了,他當初靠近我的時候,我就應該一掌劈碎他!”
山蒼神君以胳膊肘拐了拐狗子,端著右手的胳膊,豎著空拳掩唇,悄聲提醒道:“少說兩句。”
“怎么了?不讓我殺他,還不讓我說他了?!主上可沒交代不能說他!”狗子一眼瞪回去,而后沖著林蘇青齜牙咧嘴的吼道,“林蘇青,有件事情你必須明白,是主上饒你不死,不是我追風饒你不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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