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關在皇宮里,對云瑯來說是最好的一種逃避方式,或許,劉徹也知道云瑯希望他這樣做。
用生命,或者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去維護這個世界,云瑯自問做不到。
這一點上,他遠不如霍去病,李敢,即便是膽小的曹襄有時候也會干出一些腦袋一熱的事情,唯有云瑯一直冷靜的令人發指。
在他原來的世界里,云瑯雖然不算是一個好人,卻對生他養他的世界充滿了感情,到了大漢之后,他就變成了一個旁觀者。
他雖然曾經努力的作戰過,努力的為這個世界添磚加瓦過,可是,碰到真正需要選擇的時候,他總是會遲疑一步。
這是一個強大的如火如荼世界。
大漢國視線所及之地,無敵手。
大漢國皇帝旨意到達之處,無人敢不頓首。
西邊的戈壁上跑著大漢國的牛羊,北邊的高山上長著大漢國的人參,東邊的海洋里滿是大漢國的魚群在游來游去,南邊火熱的土地上,屬于大漢國的甘蔗長得密密麻麻。
如此強大的一個帝國,云瑯以為有沒有自己的那點力量都不重要。
可是,在霍去病,李敢,曹襄的面前,云瑯總能找到躲在皮袍下的自己。
他跟曹襄居住的偏殿距離正殿的距離并不遠,甚至能聽到朝堂上那些大臣們聲嘶力竭的辯護聲,也能聽到大臣們被侍衛拖走發出的絕望的嚎叫聲。
劉徹的威嚴不可動搖,那些被拖走的大臣們,似乎知道自己的末日即將來臨,那一聲聲絕望的悲號即便是瓢潑大雨也不能阻絕。
“太多了……”曹襄面色慘白。
哆哆嗦嗦的推開偏殿大門,冒著被劉徹毆打致死的危險,跌跌撞撞的一頭闖進了大雨中。
云瑯想了一下巫蠱之禍后劉徹執行的大清洗,將手攀在門框上,青筋暴跳,眼看曹襄摔倒在雨水中,就松開了抓著門框的手,跑進雨中,將曹襄攙扶起來。
曹襄抓著云瑯的手臂道:“不能坐視不理啊。”
云瑯瞅著濕漉漉的曹襄道:“你一個人跑不地道。”
曹襄臉上全是水,也不知道是眼淚,亦或是汗水,混合著雨水溪水般的向下流淌。
“我們是兄弟!”
曹襄再一次抓緊了云瑯的胳膊大聲道:“見到陛下你來說,我跟隨,你知道的,見到陛下我就說不出話來。”
“有可能跟著一起倒霉。”
“一起倒霉也好過袖手旁觀,最后被千夫所指。”
“你有這個心理準備就好。”
兩人結伴冒著大雨向喧鬧的建章宮走去,云瑯走在前邊,腳步堅定,曹襄跟在后面,依舊哆哆嗦嗦的。
向自己敬畏的舅舅發起挑戰,此時的曹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何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
才走了幾步路,兩人的衣衫已經濕透了,高大的建章宮矗立在雨水中如同一只食人的猛獸,青灰色的青磚被雨水濡濕之后就變得有些藍,讓這頭食人猛獸似乎活過來了。
兩人來到大殿門口,云瑯遠遠瞅了一眼坐在王座上似笑非笑一臉嘲諷的劉徹,趁著沒被劉徹發現,就果斷的拉著曹襄離開了大殿。
“要進去啊……”
曹襄顫抖著道。
“我們兩個是罪人,你別忘了,我們也拿到了那份文書,我們還是去找那些被侍衛拖走的人,一起等陛下裁決。”
“要是劊子手連我們一起砍了呢?”
“那就跑……”
“好吧,你做主,要機靈一點啊,我腿軟,到時候拖著我……”
刑場很好找,就在建章宮不遠處的廣場上,那里已經樹立起來了幾十根柱子,已經有十幾個人被綁在柱子上了。
“陛下,冤枉啊……”
“陛下,臣有罪,請陛下懲處微臣一人啊……”
“陛下,開恩啊……”
“陛下,微臣愿意交納贖罪金……”
“陛下,微臣首告,還有人手里有太子文書……”
“陛下啊……微臣是一時糊涂啊!”
“陛下,云瑯,曹襄,霍去病,李敢也與太子文書有染……”
剛剛找了兩根最邊上的柱子,準備把自己綁起來的云瑯,曹襄齊齊的瞅著那個要首告他們的家伙。
仔細辨別之后,才發現居然是李廣利!
云瑯松開綁繩,來到李廣利面前,一通猛揍之后,覺得身體暖和了一點,這才重新回到柱子邊上,隨便把繩子套上,看看抱著柱子依舊在發抖的曹襄,挺挺腰肢,想讓自己站的直一點,總要跟這些膽小鬼有差別才成。
沒了雙腿的張連被跌坐在雨水里,一樣被繩子綁在柱子上,見云瑯,曹襄也過來了,遂大吼一聲道:“完蛋了,徹底完蛋了,曹侯,云侯,你們怎么也被抓來了?完蛋了,徹底完蛋了。從此之后,大漢國將不再有世家勛爵!”
曹襄抬起手擦一把臉上的雨水沖著張連道:“周鴻呢?”
一個弱弱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在這呢,咱們兄弟除過去病,李敢,一個都沒跑掉。
娘的,劉據這個王八蛋害死人啊!”
曹襄大吼道:“你拿那個倒霉東西做什么?怎么就不長點腦子?”
周鴻怒道:“你不是也來了嗎?”
“耶耶來是為了救你們,我們在得到那東西的第一時間就交給阿嬌貴人處置了,陛下也沒有怪罪我們,是我們見不得你們被砍頭,用這法子求陛下饒恕你們。”
張連仰天大笑一聲道:“好啊,好啊,總算是見到兩個夠朋友的人,云侯,無論如何求你陛下,張連有用那份文書謀利益的想法,至于御史彈劾我們,說我們準備調三千東宮護衛謀逆的事情,打死我也不敢啊。”
張連一發話,別的勛貴們也一起喊冤,說法與張連的辯解一般無二。
云瑯充耳不聞,豆大的雨點子打在身上生疼,鋪了青石板的廣場上不一會就成了一座小湖,雨水甚至漫過腳面。
很快,云瑯就發現腳下的水變得有些發紅,渾身打了一個哆嗦,連忙問道:“誰被殺了?”
按照那道明顯的血水痕跡,云瑯很快就看到有一堆無頭的尸體堆在廣場邊上,沒看見頭顱,估計被送到朝堂上給劉徹欣賞了。
被云瑯毆打的幾乎要昏厥過去的李廣利有氣無力的道:“六個商賈,薛氏的贅婿,還有一個百工坊的大匠。
我們是第二波,呂步舒等文臣是第三波。“
云瑯抬頭瞅瞅高大的建章宮,吐了一口灌進嘴里的雨水道:“陛下現在應該知道我跟曹襄自縛刑場的消息了吧?”
“你剛才打我的時候,有兩個官員跑了,應該是去給陛下稟報了。”
從有雨水往眼睛里面灌,云瑯閉上眼睛道:“能不能活就看陛下給不給顏面了。
如果一會行刑的時候,我們兄弟兩跑了,你們莫要怪罪。”
官員中或許會有好人,而勛貴中間絕對沒有一個好人,不管誰被殺了,都算不得冤枉。
這一點是云瑯從云氏的發展道路上總結出來的道理,他已經算是極為克制了,即便如此,在涼州,當地豪族在提及云瑯的名字的時候依舊會打哆嗦。
陪這些人一起送命,云瑯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曹襄肥胖的臉被雨水澆的發白,看他不斷哆嗦的樣子,云瑯很是擔心,這家伙身體本來就差,萬一被雨水澆壞了,說不定真的會死掉。
瞅瞅那群躲在棚子底下躲雨的監刑官,云瑯再一次解開綁繩,從一個官員身上解下蓑衣,回來披在曹襄身上,雖然衣服濕透了,至少不再忍受雨打之苦。
監刑官向皇帝稟報云瑯,曹襄自動去了刑場的事情,劉徹愣了一下,然后就無所謂的搖搖頭道:“自投羅網!”
正在顫巍巍的向皇帝說辭的董仲舒暗自松了一口氣,重新拱手道:“不教而誅已經是帝王的過錯,引誘臣子犯錯,不是人主的正途。”
劉徹淡淡的道:“心存不軌,本就是死罪。“
董仲舒再次拱手道:“老臣只聽說過小懲大誡,未曾聽說過有小錯大懲,老臣擔保,呂步舒絕無謀反的心思,更欠缺謀反的膽量。”
劉徹笑了,指指董仲舒道:“大不敬之罪,董公如何為他脫罪呢?”
“微臣愿意以一萬金為呂步舒贖罪。”
劉徹道:“朕說過,此次事件不允許拿錢贖罪。”
董仲舒大聲道:“陛下如此作為,就不怕給后世留下一個不好的開端嗎?”
劉徹大笑道:“誰敢書寫呢?”
皇帝話音未落,一個低級官員就從殿門口出班啟奏道:“啟奏陛下,微臣剛剛已然將陛下與董公的奏對寫入了史書。”
所有人包括劉徹齊齊的將目光落在史官司馬遷的身上。
“朕剛剛將你調任史官,你就如此報答朕?”
司馬遷跪倒在地將身子挺直抱著笏板道:“微臣永遠感念陛下大恩,只是,史書不可曲!”
劉徹沉思片刻道:“你長年為云瑯部曲,可是為了云瑯?”
司馬遷沉聲道:“云侯智計百出,如果他不愿意獲罪,他就能避開陛下的陷阱,既然是他自投羅網,微臣就認為是云侯自愿。
既然是自愿,也就談不到救贖,微臣此舉,并非是為了云侯,也不是那些勛貴,是為了陛下自己。
吾皇天威赫赫,建下不世之功勛,必將光耀千秋,為后世帝王之楷模。
不可因一些小事,便遷怒臣子,殊為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