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族的消亡其實遠沒有人們想的那么慢。
尤其是草原民族,消亡,誕生,鼎盛,再消亡的速度快的讓人難以理解。
無數年以來,草原上曾經出現過很多族群,這些族群有的在歷史上留下了赫赫威名,有的名不見經傳,就已經消亡掉了。
一家一戶分散生活,對于草原人來說就是一場大災難,沒人能單槍匹馬的在草原上活下去。
可是,因為牧場的原因,他們又必須分散,組成一個個的小部落抱團生活。
在這樣的小部落生活久了,因為基礎的信息量逐漸變少,他們的知識層面就會逐漸退化,假如時間再久一些,他們就會趨于野蠻化,會越來越像野獸。
畢竟,在他們的小天地里,活下去才是唯一要關注的事情。
因此,當他們的大部落毀滅之后,這些小部落很自然的就變成了別的部落的人,不可能有哪一個小部落依舊堅持自己的信仰。
即便是有別的部落這樣做了,他們也會成為別的小部落爭著侵犯的對象,在這種局面下,小部落只會消亡的更快。
劉陵帶走了匈奴人的主力,不過短短的五年時間,草原上就沒有人自稱匈奴了。
金日磾如今擔任了皇帝近衛首領,有的是途徑知曉草原上發生的事情。
漢家草原上,已經沒有了匈奴人……只有一群邊民,在昔日這片屬于匈奴人的草地上放牧,唱著漢家的牧歌,放牧著漢家的牛羊。
漢家人存活在世上的本事是最高的,只要有水,有土地,他們就能播種糧食,收割莊稼,哪怕只有一戶人家也能艱難的活下去。
種地的本領早就融入到了每一個漢人的血脈之中,不論隔多少年也難以消除。
高高在上的劉徹,最喜歡干的事情依舊是行走在將要成熟的莊稼地里,每年到了莊稼收割的日子,他都會離開皇宮,將自己投入到廣袤無垠的糧田里。
看著風吹麥浪的跌宕起伏的模樣,他就從心底里歡喜。
董仲舒喜歡種小米,衛青喜歡種菜籽,富貴如曹襄者,也裝模作樣的在家里開辟了一片稻田……
種莊稼是大漢國立身最正的事情。
昨晚被張安世蒙騙了,金日磾早上醒來的時候卻對張安世充滿了感激。
與張安世一起離開云氏,他就敏銳的感覺到,他這位昔日的春風路上的王子,現如今已然不值錢了。
不再有美艷的漢家婦人為他停下馬車,更不會有嬌媚的仕女邀請他共乘一車。
匈奴人少年,青年之時,各個都是奪人眼球的美少年,到了中年之后,一個個毛發旺盛,胡須會把五官都遮蓋起來,再美的男子,在那些喜歡美麗少年的婦人眼中,也不過是一只只穿衣服的野獸。
或許會有一些婦人會喜歡,金日磾卻對她們毫無興趣。
張安世對此樂見其成,只要金日磾沒了昔日的魅力,他就很喜歡跟金日磾一起出游。
“今日你有公務嗎?”張安世抬頭看著太陽打了一個噴嚏之后笑瞇瞇的問金日磾。
“有!”
“什么公事?”
“灞水邊上發生了一場慘案,一百一十四個人,只有一人逃脫,其余都被人殺了。
京畿之地發生這樣的慘案,陛下已經知曉了,命我早日將兇犯捉拿歸案。”
“誰被殺了?”
“一支商隊!”
“劫財?”
“不,財物絲毫未動,就連敬獻給東宮的六方美玉也完好無損,這是仇殺!
僥幸沒死的馬合羅被你大師兄無意中救起,人現在在廷尉府,陛下信不過廷尉府,也沒有動用繡衣使者,將案件交給了我們近衛。”
張安世笑道:“陛下沒給你指定兇手是誰?”
金日磾看了張安世一眼道:“不外乎長安九姓!”
“長安九姓?”
“你不知道?”
張安世搖著腮幫子道:”不知。“
金日磾冷笑一聲道:“你不知道才見鬼了,你云氏在長安九姓中排第五,排名尚在留侯張姓之上,所謂的’金珠玉粒噎滿喉‘說的就是你云氏。”
張安世甩著腮幫子道:“我云氏也就是貪吃一些,怎么就成長安九姓了。
像曹氏那種‘溫柔鄉里睡不足’的才是該你們真正面對的豪門大戶。
就算是這幾年錢多了一些,也要跟霍氏的‘百戰黃沙穿金甲’放在一起才好聽一些。”
金日磾嘆口氣道:“你們是碩果僅存的勛貴,云氏,霍氏是幸進家族,自求平安吧,陛下,太子看你們太不順眼了。”
張安世笑道:“云氏以后會分裂為三,小霍氏,小張氏,再加上云氏,如此一來,云氏就不成別人的眼中釘了。
我大師兄回來了,涼州牧的官職放棄了,我們甚至屢次要求陛下將李敢從涼州路調回來,如此一來,云氏就剩下關中可憐的一點家業了,誰還看在眼里呢。
倒是你,這些年被陛下屢次提拔,如今成了近衛首領,以后云氏要是倒霉了,還要你幫一把,就當你還云氏的人情。”
金日磾懶懶的道:“這很符合你云氏的做派,總是不給別人抓尾巴的機會。
好了,我要去問馬合羅了,看看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說起來,我覺得你云氏最讓人懷疑。“
“為何?”
“因為馬合羅是你大師兄救的。”
“救人的人就一定是兇手?”
“那倒不是,問題是你大師兄是那種大發善心的人嗎?如果此事跟他無關,即便是看到這家伙倒在水中,估計也會視而不見的。”
張安世笑道:“我以自己的名譽擔保,這事與我云氏半點關系都沒有。”
金日磾笑道:“你的名譽一錢不值!你現在可以想著如何善后了。”
“包括殺人滅口?”
金日磾抬起頭瞅著路邊上的渭水道:“我已經幫你云氏殺人滅口過一次了……”
張安世笑道:“我覺得這事像是太子干的。”
金日磾搖頭道:“太子殺自己部屬?”
張安世驚訝的道:“這種事他干的少嗎?”
“有難度!陛下睿智著呢。”
云氏的很多事情其實不用向金日磾隱瞞的,這個匈奴人的孤兒,自從來到大漢國,最親近的人家就是云氏。
他雖然受皇帝之命進入云氏學習,多年下來,云氏對他早就不是一個勛貴家族了,很多時候,金日磾更愿意將云氏當成自己的家。
只有在云氏,他才敢說說心里話,也只有云氏特有的溫柔氛圍,才能稍微解開他那顆孤獨的心。
第一個問馬合羅話的人并不是金日磾,而是鐘離遠。
皇帝對于死了多少人不感興趣,也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他只想知道這些人為什么死的。
面對把玩著一枚金幣的鐘離遠,馬合羅不敢有任何的抵抗,一五一十的將自己被襲擊的經過說了一遍。
他發誓,那些強悍的黑衣人一定是來自軍中的猛士,也只有大漢軍隊中的悍卒,才能在短時間內以少勝多,將他統御的一百多人殺的干干凈凈。
至于為什么會被突襲,可憐的馬合羅居然說是為了那些財物……
直到鐘離遠用了酷刑之后,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的隊伍中還有兩個行蹤詭異的漢人。
在鐘離遠的誘導下,馬合羅很快就認定那兩個行蹤詭異的漢人其實就是鬼奴,緣由就是他們的北地口音。
當金日磾接手馬合羅的時候,此人也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氣。
鐘離遠的本章,跟金日磾的本章一起放在劉徹桌面上的時候,皇帝看完本章,輕聲問守候在身邊等待皇帝裁決的太子劉據。
“你怎么跟鬼奴也有聯系?”
劉據的身體哆嗦了一下,低聲道:“有些錢財上的來往。”
隨侍在一邊的衛皇后聞言幾乎昏厥過去。
劉徹卻表現的很是淡然,甚至有些滿意,親自將拜伏在地上請罪的劉據攙扶起來,瞅著劉據驚慌的面孔道:“很好!你去吧。”
劉據不明就里,膽戰心驚的離開建章宮,一把拉住守候在宮外的朱買臣將建章宮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向他請教自己父皇為何會如此平靜。
朱買臣手捋長須笑道:“這是好事。
陛下為天下至尊,他不會在乎你是不是跟匈奴人有什么糾纏的。
換一個人跟匈奴如此糾纏不清絕對是殺頭的罪過,你是君,天生就該跟任何人打交道,包括匈奴人。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鬼奴的身份太臭,殿下不宜沾染。
就這一條,也因為殿下實話實說,消弭了災禍。
陛下不在乎殿下做什么,只在乎你有沒有對他說實話。
現在,殿下的麻煩消除了,陛下就會追問,到底是誰敢在關中這片土地上狙殺太子的部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