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歸。
十幾個狼一樣的少年人,雖然樣子狼狽,當他們將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丟在集市上,原本熱鬧的集市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董鵬得意的大叫道:“耶耶們是漢人,還有誰不信?”
集市上的商賈們僅僅愣了片刻,就迅速變得活泛起來,該做生意的依舊做生意,該買東西的依舊跟伙計們討價還價。
在西北地,誰沒有見過幾個死人腦殼呢?
酒泉郡的百姓們對這東西司空見慣,可是官府卻不能容忍。
還是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隊正,在聽說這事之后,就提著一根棒子走出了軍營。
用棒子指著董鵬等一干少年人喝罵道:“無法無天了,平白無故的殺人,眼中還有耶耶嗎?”
董鵬等一干少年從馬上跳下來,陪著笑臉湊到隊正跟前道:“這兩人說自己不是漢家子民,又不是西域商賈,所以,我們自然要問個究竟,誰知道他居然敢沖著我們動刀子,然后,就被我們給殺了。”
隊正吧嗒一下嘴巴道:“就算有問題,也該是你耶耶我出手,你們是學生,念書才是你們的正事,屁大的孩子就知道殺人,這可不成,耶耶今天就當是替你們王先生教訓你們了。”
話音剛落,從其余地方鉆出來幾個軍漢,動作嫻熟的將這幾個少年人按在地上。
隊正獰笑一聲,掄起棒子就打,噼里啪啦一頓臭揍之后,隊正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喘息著道:“耶耶今天身體不適,便宜你們了。
再有下次,先問問耶耶手上的棒子饒不饒你們!
段成,給這些崽子屁股上藥,都是些讀書人,金貴著呢。”
隊正說完話,就倒拖著棒子施施然的進了軍營,只留下一地哀嚎不斷地少年人。
至于丟在地上的兩個人頭,早就被野狗叼走了,沒人理睬。
“什么時候羌人崽子也成了我大漢人?”
坐在茶樓里的一個青衣文士問對面正在奮筆疾書的司馬遷。
司馬遷抬頭瞅瞅好友任安,不耐煩的道:“夷狄之辯你不是不知道,難道你喜歡看見這些少年人自稱羌人你才滿意?”
任安輕輕咳嗽一聲道:“殺了兩人接受的懲罰僅僅是一頓棒子,酒泉郡的官員……”
話沒有說完,就被司馬遷打斷了。
“你以后在張掖郡也該如此,漢人被殺自然是大事件,自稱羌人或者異族的人,不受我大漢律法保護。
畢竟,在原則上,生活在涼州的羌人如今都是漢人,敢自稱羌人的人,就說明他們已經放棄了律法保護,少年人們做事確實有些殘忍,從律法角度來看,卻沒有什么罪過。
那個隊正做的沒錯,沒有施刑,只是代替他們的先生教訓一下,很妥當。”
“你覺得羌人能馴化成漢人?”
司馬遷不耐煩的拿手拍拍手上的本子道:“軒轅氏的本族人占地不過三百里,族人不過三萬,你覺得只依靠本族人,能有現在的大漢族?”
任安搖頭道:“今時不同往日了。”
司馬遷笑道:“古往今來,人心從未改變。”
任安依舊搖頭,指著走來走去的昔日羌人今日漢人道:“任重道遠,非一日之功。”
“我大漢國的盛世已經來臨,在你我有生之年,大漢國將雄踞天下,陛下旨意一出,何人敢不從?
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有的是時間來馴化這些人,等新一代羌人成長起來之后,我們就成功了六成。
四十年后,羌人將會從人世間消失,不是殺戮他們,而是讓他們融入大漢族,最終跟我們沒有差別。”
任安苦笑一聲道:“君侯做事從來都把目光放在以后,卻對與眼前的危機一無所知。”
司馬遷笑道:“眼前的危機?”
任安點點頭道:“陛下罷黜了六百位勛貴,只剩下一些跟皇族緊密相關的勛貴,你覺得這能長久嗎?”
司馬遷不為所動,抬抬手道:“你繼續說。”
任安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的道:“陛下推行郡縣制的最終目的是什么?”
司馬遷道:“集權!”
“陛下有雄心,也有能力收天下權力于他一人之手,你不覺得君侯他們這些人在陛下眼中很礙眼嗎?”
司馬遷嘿嘿笑道:“陛下有雄心,也有能力集權一身不假,他一人卻不能干盡天下事。
莫說他一人,就算如今的朝廷,也不可能做到,官僚的培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窮陛下一生,也不可能!”
任安也是一個聰明人,聽司馬遷這樣說敏銳的發現,他的朋友并沒有把所有的心思放在皇帝劉徹身上。
稍微一想長門宮里的那個幼童,就什么都明白了。
劉徹帶給人世間的壓力并不僅僅表現在云瑯他們這些勛貴的身上,只不過他們距離劉徹太近,是壓力的直接承受者,任安這些中級官吏,同樣被劉徹的威壓壓得喘不過氣來。
“走吧,你今天走了不少的路,應該達到開刀的程度了。”
司馬遷收起自己的本子,攙扶起任安道:“以前二夫人給人動手術的時候,只是在給孕婦接生的時候讓那些婦人走路,沒想到你也有這待遇,說實話,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
“疝氣!”
“什么?”
“蘇先生說我的一個器官跑到不該去的位置了,需要矯正,還說跑的不夠到位,需要走路,如果走路之后還不能恢復,那就要切開我的身體,把東西復位。”
“你叫二夫人為先生?”
“是二夫人讓我叫的,還說我的疝氣在腹股溝,位置不對,云氏二夫人無故看男子下體不合適,就讓我叫她蘇先生。”
司馬遷大笑道:“還真是的。”
攙扶著任安回到了軍營,蘇稚正雙手插在胸前的大口袋里愁眉不展。
這些天軍中的漢子們給他送來了好幾具尸體,解刨之后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對的地方,這里的羌人跟別處的羌人,漢人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差別。
她很想弄一些瘟疫源,用在罪大惡極的死囚身上,然后從頭到尾的研究一下這些人,可惜,給云瑯寫信之后,被臭罵了一通,還說任何活體實驗都是邪惡的,絕對要禁止。
老腮胡子隊正離蘇稚遠遠地。
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狠人,可是在他見識了蘇稚的解剖手段之后,再看蘇稚就像是看見了魔鬼。
“過來!”
蘇稚沖著絡腮胡子大聲叫了一下,這些該死的丘八,一個個都是殺才。
沒有半點眼色。
隊正走到跟前單膝跪倒道:“上官有何差遣?”
蘇稚怒道:“下一次的尸體要新鮮一些。”
隊正為難的道:“啟稟醫官,酒泉郡大牢中的死囚已經沒有了,不合用的西域強盜已經被斬首示眾。
下官總不能去捉無辜良民吧?”
蘇稚嘆口氣道:“奔波了千里,沒想到一無所獲。”
說著話就攆走了沒用的隊正,沖著任安招招手道:“趁著太陽還沒有落山,盡快處理完你的事情。”
剛才蘇稚跟隊正的談話,任安聽得清清楚楚,吞咽了一口口水道:“蘇先生,難道真的只有開膛破肚一條路嗎?”
蘇稚冷笑道:“你走路的時候疼痛不?”
任安回答道:“好痛!”
蘇稚道:“我帶著你從張掖郡來到酒泉郡,就是給你自愈的機會,可是呢,直到現在,湯藥用了,按摩用了,沒有任何效果,你如果不愿意開刀,現在就回去吧。”
任安咬咬牙,朝蘇稚拱拱手道:“請蘇先生看在某家曾經在云氏充當西席兩年的份上,手下留情。”
蘇稚不耐煩的道:“知道了。”
說完,就朝那些羌人看護婦擺擺手,上來四個膀大腰圓的,將任安抬上一個擔架,就走進了手術室。
司馬遷連忙道:“請夫人費心。”
蘇稚橫了司馬遷一眼道:“用得著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