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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完美無缺的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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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東北郊外有一座村莊叫做福門村。

  這是一個只有不到五百人的小村莊。

  村莊里有一座小小的學堂,山長名叫籍福。

  早年間在長安也是一個有名的人物,只是他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不論他跟隨了那個主公,那個主公的下場都不好。

  不過,這對籍福本人是沒有什么影響的,畢竟,他跟隨魏其侯竇嬰享受了十一年的富貴生活。

  魏其侯被田中傷,最終被斬首之后,他又跟隨了田過了整整八年的好日子。

  直到田死,他的兩個兒子被劉徹貶斥不知所蹤之后,籍福又投入到了主父偃的門下,準備繼續過自己的清閑富貴生活。

  這一次,他的富貴生活又過了四年,直到主父偃被阿嬌困在馬廄里面,凍掉了耳朵之后,他就辭別了主父偃歸隱在了這座從小小的福門村。

  自從在刑場送別了主父偃,籍福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個小小的村莊。

  他對仕途已經絕望了,公孫弘七十歲還受皇帝重用的事情,他不覺得能夠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就安貧樂道。

  以教導十余個聰慧的孩童為樂。

  聶壹獨自來到這座村莊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

  他沒有走進村莊,而是將馬拴在一顆樹上,背著手站在一個小小的山坡上眺望將要落入長安城之下的夕陽。

  一個扶著黎杖的葛衣老者,緩緩走出了村子,每日站在這座小小的山坡上,不但能觀看夕陽,更能看見繁華的長安城。

  平日里來這里的人不多,村里的每一個人都知曉,這是籍先生最喜歡的地方,即便是最貪玩的孩童,也不敢輕易踏進這片小山坡一步。

  沒想到今天這里站著一個人。

  籍福就停下了腳步,思慮片刻,還是慢慢的走上了山坡,與聶壹并排站在山坡上。

  “眼看著太陽落進長安城,籍先生有何感想?”聶壹率先打開了話匣子。

  籍福笑道:“一切榮光盡歸吾皇,太陽從東邊升起,照亮了長安城,而能給大地帶來黑暗的只有長安城。”

  聶壹笑道:“鼠目寸光,某家若是站在太阿之巔,太陽自然起自扶桑,落于北海。”

  籍福笑道:“老夫年邁,攀不得太阿,見不得歸墟,只能站在這小小的山坡上見太陽起自東山,落于長安,已經心滿意足,豈敢妄想。”

  聶壹皺眉道:“我不確定是否有殺你的必要,可是有人的心眼非常的小,為人更是小心謹慎,他不容一件將要發生的快樂事情有半點的瑕疵,我拗不過他,所以啊,我就來了。”

  籍福并不驚慌,看著聶壹道:“老夫一生平庸,并沒有多少機會參與機密大事,先生想要殺我,有些無理。”

  聶壹笑道:“本來可以不殺你的,畢竟你已經離開了長安城這個名利場。

  可是你籍福的本性并不堅定,三姓家奴之稱謂不算羞辱你,人家信不過你會守口如瓶,所以,你還是死吧。”

  籍福皺眉道:“看先生面目不俗,貴氣繚繞,器宇不凡,不似刺客屠夫之流,敢問先生如今居于何職?”

  聶壹笑道:“你要是知道了,我就再也沒有留你活命的理由了。”

  籍福笑道:“先生本來就沒有饒過我的意思。”

  聶壹笑道:“征北大將軍麾下行軍長史聶壹!”

  籍福吃了一驚道:“馬邑之圍中的聶壹?”

  聶壹笑著拱手道:“有辱尊聽。”

  籍福大笑道:“既然是聶翁壹,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若先生不忙著殺我,不如陪老夫再觀看一次夕陽如何?”

  聶壹道:“不敢請耳,固所愿也。”

  籍福用袍袖清理出來兩塊石頭,邀請聶壹坐下,扶著黎杖道:“先生如今的官職也該到列侯了吧。”

  聶壹攤攤手道:“按照軍功來看,陛下確實該封我為君侯了,只是如今其余的君侯沒有犯錯,陛下不好改弦易張,某家只好屈居君侯之下等待時機。”

  籍福點點頭道:“陛下英明啊,如今的大漢朝終于迎來了最寶貴的平安歲月,不輕易更換列侯是對的,唯有平安,方能讓我大漢的國力更上層樓。”

  聶壹瞅著已經懸掛在長安城墻上的太陽道:“確實是這個道理,很多時候,某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我朝的大軍在外征戰不休,明明國庫中空空蕩蕩,連官員的俸祿都不能保證,明明我大漢這幾年水旱災旱,蝗蟲,地龍翻身接連來襲。

  明明這是一個國力衰亡的時刻,誰知道一轉眼,僅僅過了一個冬天,我大漢就顯得朝氣蓬勃,往日的那些苦楚似乎一瞬間都不見了,真是怪哉。”

  籍福笑道:“自從主父偃與阿嬌貴人為敵之后,老夫就退隱山林,不問世事,卻不小心將自己放在了一個局外人的立場上,因此,對這些變化看的清楚一些。”

  聶壹拱手道:“敢問是何原因?”

  籍福指著身后的村莊道:“以這座小小的村寨為例,老夫初來之時,村子中只有丁口兩百三十八人,第二年的時候,遷徙來了八十六名野民,第三年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五百余人。

  我朝大軍征戰在外,錢糧之屬靡費無有盡頭,然而,此時此刻,百姓承擔的賦稅并未增加,反而有所減少,于是,這五百人得以溫飽。

  再者,我朝大軍在外征戰,帶回來的牛羊奴隸無數,即便是這小小的村莊,也得到朝廷下發的耕牛十頭,羊百只,新式的元朔犁三架。

  來年,有了這些耕作利器,這座村莊開墾出來的荒地足足有上千畝,僅僅一季半的收獲,就足以比擬往年三倍不止。

  先生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不等聶壹回答,籍福又道:“這意味著戰爭從未真正將負擔壓在百姓頭上,吃苦的是陛下,是百官,是勛貴,是商賈,是富戶。

  如此一來陛下雖然好戰,卻從未傷及根本,甚至在有意無意的加強根基。

  因此,一旦戰爭結束,那些原本應該用在戰陣上的物資,錢糧,牲畜一瞬間回歸了它本來應該待的位置,海量的金錢,海量的物資,海量的大漢將士一瞬間回歸,我大漢焉能不富?

  這些還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陛下從這件事上品嘗到了甜頭,日后即便再有征伐,他還是不會動用國本與匈奴爭雄,而且,以老夫看來,匈奴也失去了跟我大漢爭雄的資本。”

  聶壹感嘆一聲道:“高論,高論啊,鄉野間自有大賢生,古人誠不我欺也。”

  籍福苦笑一聲道:“當年我獻計于魏其侯,遠劉武近先帝,魏其侯從之,深受先帝信賴,先帝駕崩,我獻計魏其侯辭相,魏其侯不聽,導致全家死難。

  老夫托庇于武安侯田門下,獻計武安侯,取太尉,辭丞相,武安侯聽之,平安八載,武安侯不悅于陛下,我獻計武安侯辭相,武安侯不聽,死于任上,再無遺德眷顧子孫,武安侯敗亡。

  主父偃極力招攬老夫為其門下走狗,老夫從之,獻計《推恩令》主父偃從之,繼而一年四遷。

  主父偃交惡阿嬌貴人失去了雙耳,老夫極力勸諫主父偃忘記仇恨向阿嬌貴人認錯,雖負荊請罪也需忍耐,主父偃不從,繼而破鼓萬人捶,死于街巷之中……

  老夫不過一介謀主,生無權柄,卻要為自己昔日之策填命,真正的是死得其所啊。”

  聶壹瞅著已經完全落進長安城的太陽嘆息一聲道:“你之死因并非因為你的那些奇謀妙計。”

  籍福認真的瞅了聶壹一眼道:“哦?我能知道是什么事情嗎?”

  聶壹抽出刀子橫在膝前道:“竇文娘先生還記得嗎?”

  籍福呆滯了片刻,垂下頭道:“她去了來氏為妾……”

  聶壹提刀站起身道:“她曾經托庇與你,你將她獻給了來氏,從而獲得了進入武安侯門下的機會。”

  籍福無視聶壹手中的長刀喃喃自語道:“來氏滿門被誅殺了啊……”

  聶壹冷笑道:“竇文娘自戕于來府,如今,文娘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又到了婚配的時候,夫家是大漢國數一數二的干凈人家,我等文娘故人以為,不能有半點的瑕疵,你死了,世上再無竇嬰子孫,只有一個絕色小佳人紅袖!”

  籍福抬頭看著快要落下的鋼刀低聲道:“替我送份大禮!”

  話音剛落,脖頸間血光暴起,一顆人頭歪了歪,然后就從肩膀上落下,骨碌了兩下,一雙眼睛正好看到天邊的最后一絲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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