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云瑯,霍去病也很羨慕曹襄。
當富一代的感覺,絕對沒有當富二三四代的感覺好。
最倒霉的是,富一代基本上都是一代人杰。
做人杰的滋味并不好。
全世界都對人杰有更高的要求,不論是道德,還是才華,都會被擺在世界這個桌子上任人品評。
一個細微的污點,一般就會放到無窮大……
富幾代就沒有這個憂慮了,懶惰,敗家,好色,貪財,混賬,都沒有問題,因為,在世人眼中,這才是他們該做的。
一旦有一個富幾代,干的比祖宗還要好,那就不得了了,立刻就會成老子英雄兒好漢的典型人物。
干好了是偶然,干壞了才是必然,這就是世人眼中的富幾代的標準模式。
可惜,云瑯在長安就沒有見過幾個稱得上敗家子的富幾代,一個個滑不溜秋如同泥鰍,越是想用力捉住,他們溜得就越快。
衛伉算是其中最傻的一個,被人騙著去了邊軍,如今雖然還欠著皇帝好幾百顆匈奴人頭,卻已經沒有人再拿這事來作法了。
他父親衛青在草原上把匈奴殺的人頭滾滾,他表哥霍去病在河西更是把匈奴人殺的血流成河。
再加上衛伉成婚之后,一心一意的在上林苑里過自己的小日子,中軍府的差事,也干得有板有眼,已經有人以少年英杰來稱贊他了。
云瑯,曹襄,霍去病三人進他家,還用不著謁者通報,徑直來到后花園,就看見衛青正在亭子里撫琴,長平如同一個少女面孔紅紅的傾聽,兩人都很專注。
曹襄最見不得自己母親作小兒女之態,覺得母親一把年紀了還這副樣子,讓他很沒面子,拖著云瑯跟曹襄就要去廳堂等候。
不愧是當大將軍的,凝神撫琴的功夫還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雙手按在琴弦上,止住了琴弦最后的嗡鳴聲。
“既然來了,怎么又要走?
都來聽聽,去一下心中的浮躁之氣。”
衛青聲音平和,聽不出半點不滿之意。
長平對他們三個卻沒有什么好臉色,衛伉很想逃走,卻被曹襄握著手不好離開。
衛青的古琴造詣很深,琴聲悠揚,余音裊裊的讓人三月不敢吃肉。
事實上也沒肉可吃了,因為長平覺得留在上林苑也不妥當,準備帶著他們四個人去驪山里茹素。
“三個月?豈不是整個冬天都要在山里度過?”
曹襄才發問,他的手就被長平給捏住了。
云瑯笑道:“不如我們去狩獵?”
三個月不在家這不可能,云氏今年冬日里有好幾樁大事需要定奪,尤其是富貴城的城墻已經合攏了,必須盡快在富貴城做一些安排。
于是,云瑯的手指也就被長平給捏住了。
長平一手拉著曹襄的手,一手拉著云瑯的手,眼睛卻看著霍去病道:“去病兒怎么說?”
云瑯聽到自己手指骨在咔咔作響,臉上卻表現的云淡風輕,不像曹襄的臉已經抽到一塊了。
衛青饒有趣味的瞅著云瑯跟曹襄臉上的變化,一邊準備聽霍去病如何應對。
“去病兒以為不能再退讓了,再退讓下去,后面就沒法子活人了。”
長平見云瑯跟曹襄兩個,一個臉上帶著笑容,一個慘叫連天卻沒有順從的意思,就有些意興闌珊。
松開手,將手縮回寬大的袍袖嘆息一聲道:“都是些有主意的啊……”
衛青大笑道:“早就說了,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一代總比一代強是天道。
某家身受陛下再造之恩,如何退縮都是可以的,他們能走到今天,卻是自己掙來的。
確實沒必要過多的看人臉色過活。”
云瑯笑道:“一個家到底還是需要有些脊梁骨的,處處忍讓,處處退縮,只會讓人看不起。
最后成為弄臣,那就糟糕了。”
長平心中一凜,看著云瑯顫聲道:“你們對陛下不滿?”
曹襄道:“勛貴說到底還是需要一些尊嚴的,不能像狗一樣揮之即來,呼之即去。
我們什么都不會做,聽陛下發落就是,不管是什么樣的雷霆雨露我們接著就是了。
孩兒甚至做好了跟阿瑯學種地,跟去病學打獵的準備,總之不會餓死就是了。”
長平有些驚慌,忍不住轉過頭去看衛青,想從他那里得到一點幫助。
霍去病從袖子里掏出云瑯昨晚做的那幅畫遞給了衛青道:“這是我們兄弟三人給舅舅的禮物。”
衛青笑吟吟的接過那幅卷軸,緩緩打開,先是看了那幅竹石圖,看了許久,才看上面提的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
呵呵,還真是適合我啊,想我衛青年少之時不過是你母親門下的一個馬夫……這還真是立根原在破巖中啊。”
長平握住衛青的手道:“英雄不問出處,你如今是我長平的夫君,天下楷模!”
衛青拍拍長平青筋暴跳的手背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誰都沒有跟陛下作對的意思,只是今后不再逆來順受罷了。”
長平死死的抓著衛青的手不愿意松開,眼中一片死寂,她真的有些絕望了,如果這些跟她最親的人都不隨她共進退,她活著的意義就不存在了。
“我今后一心打仗,為大漢開疆拓土,不做他想。”霍去病拉住長平的手認真的道。
長平眼睛多少活泛了一些。
云瑯同樣將手覆在他們的手上道:“我以后只會專心于富貴城,足跡不會超過上林苑。不做他想。”
長平一口長氣從胸中吐出,發出很大的響聲,不等呼吸平穩又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兒子。
曹襄連忙抱住母親道:“孩兒在有生之年,只想種地,上林苑種完了就去洛陽,洛陽種完了就去山東,山東種完了,就去淮南……總之,孩兒就想靠種地種一個富貴延年。”
長平淚光瑩瑩,哽咽著道:“不理政事也好……”
衛青喟嘆一聲道:“而今大漢國,空談者日眾,潛心實務者日少。
沒了匈奴這個外敵,傾軋之風已經形成,陛下日漸暴戾,恐不能容人。
明哲保身雖然非大丈夫所為,卻也算是明智之舉,留有有用之身,且看將來吧。”
長平再也忍耐不住,伏地痛哭道:“你們一個個都這樣做,我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呀。”
云瑯嘆口氣道:“以帝王為效忠目標何如以大漢社稷為效忠目標!
外戚之名,太沉重了,會綁縛我們的手腳。
我們兄弟一致認為,大漢國發展的極致絕對不僅僅是擊敗匈奴,大漢帝國給了我們兄弟機會,那么,我們兄弟就會還給大漢帝國一個燦爛的將來。
家天下,太小家子氣了。”
“小家子氣?”長平不解的看著云瑯。
云瑯招招手,站在遠處的霍光立刻抱著一個粗大的卷軸跑了過來。
云瑯接過卷軸,緩緩打開一張平面化的世界地圖就慢慢的展現在長平面前。
長平很容易就從地圖上找到了長安,忍不住皺眉道:“大漢國就這么大點?
這地圖是真的?”
云瑯嘿嘿笑道:“博望侯是我大漢國走的最遠的人,可以請他看看西域一地的地圖是否正確。
以后慢慢驗證別的,總會搞清楚的。”
“圖紙哪里來的?”
“這是我西北理工的鎮山之寶。”霍光挺著胸膛得意的道。
“給我!”
長平一把奪過地圖,一把擦干眼淚,然后惡狠狠地對在場的所有人道:“不準離開,就在這里等我!”
云瑯笑道:“母親不必著急,這樣的圖我云氏印書作坊,已經刊印了三千張,原稿應該就在陛下哪里,此時此刻,陛下恐怕正在觀看。”
長平見衛青,霍去病,曹襄好像一點都不驚訝,就憤憤的將地圖丟在地上道:“你們就瞞著我是吧?”
曹襄苦笑道:“母親,您有多長時間沒有進過書房了?”
長平楞了一下道:“我書房里有?”
曹襄不滿的道:“您要是不跟番僧學佛,一個月前您就該看到這張圖了。”
“你就不能提醒我一聲?”
“沒法提醒,每次見到您,我的手指就會腫起來,跑都來不及呢!”
長平的精氣神似乎一下子就回來了,盤腿坐在錦榻上瞅著圍在她身邊的幾個人怒哼一聲道:“全是天殺的!”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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