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百個盛裝女子舉著羽毛扇,在城門口齊齊的跳萬舞的時候,即便是云瑯也被這個大場面給震驚到了。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左手執籥,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山有榛,隰有苓,云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司馬遷搖頭晃腦的吟誦一段歌賦,而后就親自下場,揮舞著衣袖跟舞姬們一起跳舞,且跳的有模有樣。
東方朔笑道:“以干羽為萬舞,用之宗廟山川,用之于大軍凱旋,甚好!”
說完話也揮舞著袍袖下場跳舞。
應雪林捋著胡須道:“大軍凱旋,本該執干戚(盾牌,巨斧)為舞,方顯我大軍威武,不過,以鳥羽,樂器為伴,安慰勞頓的大軍,也為美事。”
話說完,他也下場跳舞了,長須飄飄與對面的黑發紅顏相對倒也相映成趣。
鼙鼓響動,大軍出現在地平線上的時候,人群歡騰,無數挑著酒水擔子,捧著果子食物的老少婦孺蜂擁向前,溫熱的酒水裝在碗里塞到將士們手中,果子,食物,如同不要錢一般的潑灑向黑壓壓的大軍隊伍。
這樣的大軍,在匈奴則會警訊四起,匈奴人的戰馬會在草原狂奔亂走,將漢人再一次來到匈奴的消息告知四方,好讓散居的匈奴脫離險境。
若是處在不臣之地,戰旗所指,天下平安。
若是處在周邦小國,必定會讓小國國門大開,國君綁縛雙手,跪地納降。
如今,大漢婦孺蜂擁而至,這支大軍的刀劍入鞘,長槍豎起,猛士單膝跪地,仰首張嘴接受長者賜酒,更有頑童攀爬到猛士頸首,以猛士鐵盔為鼓敲擊為樂。
對番邦,這是一群奪命的閻羅,對于大漢百姓,他們不過是家中的父兄罷了。
霍去病哈哈大笑,排開眾人,單膝跪倒在衛青馬前雙手作揖高聲報名:“偏師將軍霍去病恭迎大帥凱旋!”
衛青點頭道:“偏師戰功卓著,且列于馬后!”
霍去病跳上一匹戰馬,跟隨在衛青身后緩緩前進。
禮官揮動長鞭,一連三聲,場面肅然,衛青的戰馬緩緩步過人群。
長平腰肢婀娜,兩柄羽扇遮面,只露出一雙淚光瑩瑩的雙眼,癡迷的看著一身戎裝的衛青。
見衛青停下馬蹄,曹襄用扇子遮住臉痛苦的對扭動不休的云瑯道:“看不下去啊。”
云瑯搖晃一下扇子道:“人家夫婦情深,關你屁事!”
曹襄眼看著衛青將他母親拖上戰馬,抱在懷里朝四周示意,就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鉆進去。
而云瑯則跟隨周圍的人一起發出震天的歡呼。
百戰歸來的猛士跟老婆親昵一下,還輪不到曹襄這個當親兒子的來多嘴。
這是大漢百姓最喜聞樂見的場面,于是,馬前載婦女就成了凱旋將士的特權。
至于婦女是誰家的這并不重要,大漢婦人并不在意。
從城門口走到未央宮宮墻并不算遠,尤其是從北門而入,更是近在咫尺。
親眼目睹了豬頭張連跟豬頭周鴻在城門內以極為夸張的表演獲得了衛青的嘉勉,也聽到了衛青答應回去就把霍去病一行人的腿打斷的承諾,最后也獲得了一部分大軍戰利品銷售的權力,算是滿意而歸。
衛青在長平的帶領下去與一干重將進了宮城,至于軍卒在獲得了皇帝的賞賜之后,也離開長安,回歸軍營。
跳了一天的舞蹈,云瑯很累,被曹襄拉著去了春風樓,才進門,就發現這里已經是高朋滿座。
霍去病一碗接一碗的喝酒,他是被黃門攆出來的,不過,并沒有什么不高興的模樣,只是覺得暢快。
見云瑯跟曹襄兩個拿著扇子進來了,就哈哈笑道:“你二人的舞姿不錯,再來一段?”
云瑯丟下扇子,倒在錦榻上道:“跳不動了。”
曹襄更加沒形象的躺在大廳中間的地毯上,指著一個歌姬吼道:“快給耶耶拿酒來。”
司馬遷大笑道:“好日子就該拿出精氣神來應對,如今大軍凱旋,匈奴遠遁,諸君,飲甚!”
一連喝了三碗酒,云瑯才覺得有了些力氣,瞅著快要被黑暗淹沒的皇城道:“怎么這么久?”
曹襄有氣無力的道:“單獨奏對啊,逃不掉的。”
東方朔嘆口氣道:“五萬大軍戰損,大將軍總要給陛下一個交代的。”
霍去病冷冷的道:“打仗就是要死人,不死人的惡戰,聞所未聞。”
司馬遷道:“所以孫子說,不戰而屈人之兵為上策!”
“對匈奴嗎?”霍去病有些動怒。
司馬遷想了一下搖搖頭道:“只有徹底打垮它。”
云瑯道:“對匈奴人不要心存幻想,能剿滅就不要只打垮,都是畏威而不懷德之輩,收攏無益。
去病此次河西之戰,讓匈奴哀歌曰: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如果再擊破漠北,匈奴就只有向西逃竄這一條路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又要開始經營西域了。”
不等霍去病說話,司馬遷就追問道:“你剛才念的那兩句話,真的出自匈奴人之口?”
“是啊,出自匈奴人之口。”
“那個匈奴人說的?”
“我哪里知道!”
“不知道就是胡說八道!”
“可是啊,確實有這樣的歌謠啊!”
“誰說的?”
云瑯:“……”
曹襄懶洋洋的道:“我去抓幾個匈奴奴隸,打一頓之后,他們一定會說的。”
霍去病幽幽的道:“我希望過些年后,匈奴人最好什么都不要留下,我不喜歡他們的人,也不喜歡他們的歌謠,什么都沒有最好了。”
司馬遷笑道:“這句話很提氣,某家也能保證這句話是真的出自驃騎將軍之口。
如此,可以入史!“
話說完,他就真的當場掏出一個小本子開始記錄。
酒宴的過程是冗長的,每個人都無心飲酒,衛青奏對的結果沒有出來,酒淡而無味。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褚狼走了進來,在云瑯耳邊低語幾句。
云瑯嘆息一聲舉起酒杯道:“大將軍自稱損兵折將,辜負圣望,無顏擔任司馬大將軍一職,自請去職,奪爵,陛下拒絕,卻無軍功頒賞,恩蔭一子為散侯。”
霍去病笑道:“大將軍豈會在乎這些,我只問其余將士的軍功如何論賞。”
云瑯道:”交付有司論處。”
“有司是誰?”
“廷尉趙禹。”
霍去病嘆口氣道;“陛下這是要查究龍城之戰為何戰損如此慘重了。
李廣將軍戰死,麾下將士戰死十之,軍中已經有人疑問中間是否有大將軍驅死李廣的關系。
戰場之上,誰該死,誰該活?”
曹襄搖搖手,把伏在身上歌姬推開,攤開身子大笑道:“就讓他們問個清楚明白。
要不然,阿敢心中的這個疙瘩就沒法子解開。”
趙破奴道:“阿敢不是說已經知道父親的死因了嗎?”
曹襄苦笑道:“曾子的母親一連聽別人三次說她兒子殺人,就翻墻逃走,更何況龍城之戰我軍損失慘重,李廣將軍無理由的堅持死戰,這中間的可疑的地方太多。
趙禹雖然是一介酷吏,可是,此人對律法的堅持卻非常人能比,交給他并非壞事。
我堅信我亞父并非一個嫉賢妒能之人,趙禹的查驗,只會讓真相大白!
這件事,母親早就說過,不準我們繼續參與,還說,有時候越是簡單的法子,就更加的有效。
亞父這些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受人詬病已久,也該遭遇一些麻煩了。”
司馬遷合上小本子站起身道:“某家乃是史官,正好去廷尉府一窺究竟。”
見司馬遷走了,霍去病似乎也沒有了喝酒的興致,跟隨云瑯,曹襄也離開了春風樓。
“我今晚去你那里睡。”
路過長公主府邸的時候,曹襄沒有下去的意思,也沒有去對門自己家的意思。
霍去病道:“跟你倆干坐著不說話,都比一個人待著強。”
云瑯道:“那就去我家繼續喝酒,熬不住了,就直接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