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狄山剛剛從皇宮中出來,就看到一個頭戴金冠,身著青衫,手里拿著一根馬鞭的少年站在他的牛車邊上抬頭看著晚霞。
狄山嘴角露出一絲嘲諷之意,不動聲色的來到牛車邊上,準備吩咐老仆趕著牛車回家。
一道鞭影夾雜著風聲重重的抽在牛的肚皮上,拉車的牛驀然吃痛,哞的慘叫一聲,就拖著牛車瘋狂的向遠處狂奔,不論老仆如何勒韁繩,牛偏著腦袋繼續沿著空無一人的巷道狂奔了下去。
“你無禮!”
狄山憤怒至極,這頭牛陪伴了他很長時間,他一向看重,現在被這個紈绔少年一鞭子下去,也不知道會有多委屈。
“這一鞭子其實應該抽在你身上的。”
“人犯錯……就該……人……來承擔……畜生無知,以人之罪……強加畜生之身……非人哉!”
霍光背著手看著天空繼續道:“當年韓非口吃,天下人卻以為神,低語一聲,即便君王也要側耳凝聽,生怕漏掉一個字。
你狄山不過一介腐儒,何德何能要與韓非相提并論?”
狄山憤怒的哆嗦著嘴皮子道:“我……我……我沒有!”
霍光輕蔑一笑,用鞭子指著狄山道:“沒有?而不過一介佞臣而已,安敢在皇長子面前搬弄是非!”
狄山一張臉漲的通紅,脖頸上的青筋暴跳,他很想痛斥眼前這個無恥之徒,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霍光瞟了狄山一眼道:“不承認?”
狄山重重的拂動一下袖子轉身就走。
霍光快走兩步堵住狄山繼續道:“你若不進讒言,皇長子如何會對我如此冷淡,還說不想要我?”
狄山停下腳步,冷冷的看著霍光道:“是你……自己造成的。”
霍光正色道:“我與皇長子相處兩年有余,他是一個善良之人,從不口出惡言,更不會對我惡言相向,自從你來到他身邊,他就有了很大的變化。
昔日,皇長子愛農桑,整日里關注農桑,勤耕不輟,與老農會于田畝,與織女會于織機,與傷殘老兵笑談于牛羊之側,遇高人則親侍茶酒,遇智者則垂首如聽綸音……
自從你來了……唉,就再也聽不進忠言,你狄山之所以來到皇長子身邊,就是來堵塞言路的嗎?
好吧,你也不用多說,你贏了,你狄山贏了,我會把你的所作所為告知所有人,讓他們知曉你的險惡用心,也讓他們以后再見到皇長子一定要謹言慎行,免得為你所害!”
霍光惡狠狠地瞪了狄山一眼,悲愴的搖搖頭,拖著馬鞭走向了自己來時騎的馬。
就在霍光爬到馬背上準備離開的時候,狄山一把抓住霍光坐騎的籠頭,結結巴巴的道:“說……清楚……某家……如何堵塞言路……了?”
霍光騎在馬上俯視著狄山道:“百二少年齊齊的拜見陛下那是何等的輝煌的場面啊,皇長子的面子好大啊,輕輕地招招手就有無數勛貴人家甘愿為之效死……你不知曉這是皇家大忌嗎?
你狄山口吃,又無韓非之能,招不到弟子乃是常理,你借用皇長子的招牌為自己謀可用之門生,卻陷皇長子于險地。
可憐皇長子一個良善之人,對你信任有加,哪里會能料到你有這樣的鬼蜮心思。
我見勢不妙,出奇策做惡人,淘汰大部分少年人,就是為了不讓陛下對皇長子有惡感。
最終,陛下接受了皇長子挑選的五個人,接受了皇長子尋找伙伴的想法……而此時……我這個始作俑者,卻被皇長子嫌惡,被諸位少年痛恨,而你這個面善心惡之人卻依舊獲得了皇長子的青睞。
狄山,你莫要以為奸計得逞,要知道世人的眼睛能看的清楚,也能分辨出誰奸誰善!
來日方長,我們會見一個分曉的,我不信你能永遠蒙蔽皇長子!”
霍光說到激動處,用散發著好聞氣息的手帕稍微沾沾眼角,珠淚頓時滾滾而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也變得如同兔子一般通紅,傷心至極,泣不成聲。
見霍光傷心成這副模樣,原本怒火萬丈的狄山反而不生氣了,拉著馬籠頭真誠的一字一句道:“我,善做學問,人情世故,知曉甚少……家師派我到皇長子身邊為拾遺,就是要我增長見聞,我不是一個好的謀主,你若真心為皇長子好,就該事前告訴他,而不是自作主張。”
霍光忍住了悲傷,卻忍不住眼淚,他發誓今晚回去之后就找云音算賬,她就辦不成一件好事情。
說好了給手帕上弄一點生姜汁就好,她偏偏要弄這么多的薄荷汁液……
“我不是要對皇長子不敬,而是皇長子根本就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很多人正在慫恿皇長子帶人去滅掉滇國,以此來考驗皇長子的機變之能。
我本來可以什么都不說,可是……我實在是不忍心他對此事一無所知,再被你這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書呆子帶著去了滇國,雖然滇國一定會被滅掉,可是,怎么滅掉才會讓陛下滿意,你們知道嗎?”
“滇國?為何要伐滇國?我朝不可起無道之師!”狄山大急,說話居然都變得利索了。
霍光一把抓住狄山的衣領輕聲道:“你大概更不知曉陛下為了解國庫空虛之危,派出繡衣使者劫掠滇國,夜郎國的事情吧?”
“啊啊啊陛,陛,陛下怎能行此……強盜行徑?”狄山驚恐萬分,他不敢想象一國之君會這樣做。
“閉嘴!再敢多說一句,我就勒死你……現在,趕緊入宮,把皇長子約出來,我們共商大事!”
狄山手忙腳亂的扒拉掉霍光纏在他脖子上的馬鞭,轉身就向未央宮狂奔,他真的很害怕。
狄山的老仆終于控制住了發狂的老牛,帶著牛車回來了,卻看見自家主人就像是挨了鞭子一般的向未央宮跑。
剛要跑,就聽那個脾氣不好的貴公子吼道:“跑什么,快給小爺拿水來。”
老仆戰戰兢兢的拿來了一葫蘆水,霍光洗了三遍眼睛,才止住流淚。
只是此時,一雙眼睛已經變得又紅又腫。
“明天早上我的眼睛恐怕見不了人了……”霍光取出一面小小的銅鏡瞅著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語,心中越發的埋怨云音。
事實證明,大漢的博士都有一副好身板,至少,狄山在跑了幾里地之后,還有力氣拖著不明所以的劉據坐車出宮。
才出宮門就看到了背著手看天作高傲裝的霍光,劉據悶哼一聲就準備轉身回宮。
狄山一把拉住劉據結結巴巴的道:“別,別,別耍……小脾氣,他,他,他在裝模作樣,剛才……眼睛都哭腫了……”
劉據一下子就來了興趣,走到霍光身邊,圍著他轉了一圈,霍光也跟著轉,就是不讓他看見自己哭過的樣子。
“這家伙真的哭了?”劉據有些莫名其妙的興奮。
“真,真,真哭了,還,還,還罵我堵塞言路……言辭犀利……嘿嘿嘿。”
狄山很高興,霍光聰慧之名他聽過好久了,他在太學講課的時候,霍光從頭聽到尾,數次提問也能切中時弊,沒有辜負他的聰慧之名。
他是一個淳樸的人,只要霍光的出發點是為劉據好,他并不在意自己剛才被霍光罵的很慘的事情。
相反,他認為只有愛之深,才會責之切!
如今,霍光是真心為劉據好,這讓他極為高興,無論如何,在人情世故上他比霍光相去甚遠。
“咳,咳。”劉據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正要說話,就見霍光挺著兩只又紅又腫的眼睛沖他咆哮道:“你還有心咳嗽?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的舉動有多么的危險,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對你能否成為太子深感憂慮?
你知不知道,人家已經把考驗你的事情寫成奏折放在陛下的桌案上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個連雞都不敢殺的人馬上就要帶著一群烏合之眾去南方完成覆軍殺將,滅國擒王重任?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跟我發脾氣……”
劉據呆住了,耳朵里轟轟作響,世界似乎距離他很遠,只有霍光那雙紅腫的眼睛變得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