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子上的白鹿幣看起來還是很精美的。
藍色的浪濤紋理上方,寫著大大的‘富載傳家’四個篆字。
這東西可能就是世界上最早的傳銷品。
只不過,獲利的人只有劉徹一個人罷了。
他放出白鹿幣,然后又通過受賄的方式收回,就這一點來看,云瑯還是非常佩服劉徹的。
像白鹿幣這種曇花一現的東西,一定會被他事后抹殺掉的。就像他從來沒有干過這種事一般。
來云氏收錢的人真是少府監丁晃。
此人白白胖胖,性情淑均,脾氣更是好的驚人,只要給錢,唾面自干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微不足道。
云氏的四百萬錢早就準備妥當了,全部都是精美的云錢,很方便劉徹花用,不像金子,還會讓丁晃為難。
得寸進尺是官員的基本修養,丁晃看到云氏準備好的云錢,非常的高興,馬上就問云氏能否幫他將手里的金子全部換成云錢。
畢竟,這些錢是要盡快花用出去的,而市場上對云錢的認可程度要遠遠高于金子。
這件事被云瑯斷然拒絕,丁晃非常的失望,話里壞外都是云氏有為富不仁之嫌。
云瑯笑瞇瞇的送走了丁晃,這一刻他無比的安心,至少,還有人比劉徹更加的無恥。
錢給了,云瑯就學別人,開始上書勸誡皇帝拋棄白鹿幣,每個人給錢的人都這樣做,云氏自然也要跟隨。
這樣的奏折皇帝自然是不看的,然而,如果不寫,你就算不得一個好的臣子,未能及時指出皇帝的謬誤,沒有起到匡扶得失的職責……
這些荒謬可笑的事情正在發生,而且就在云瑯眼皮底下正大光明的進行著。
沒有當事人會在人多的場合談起這件事,每個接到白鹿幣的人都痛快的奉上銀錢,包括衛青,霍去病。
在云瑯繳納四百萬錢之前,還有人用普通的銅錢湊足一百萬錢來購買白鹿幣。
自從云氏繳納了四百萬云錢之后,后面的人就叫苦連天,以云錢跟普通銅錢的兌換比來看,云氏生生的將白鹿幣的價值提高了五倍……
公孫敖種荔枝種的差點家破人亡,即便如此,他也收到了一張白鹿幣。
聽曹襄講,公孫敖貢獻的一百萬錢被丁晃毫不留情的給退回來了……如今正在一邊借錢一邊喝兵血來購買白鹿幣。
由于丁晃只收云錢,這些天來富貴縣找卓姬兌換云錢的人絡繹不絕。
“你真的以為沒人知曉你云氏的壞心思?”
汲黯咬一口烤雞,喝一口酒,然后就從懷里掏出一片白鹿幣放在云瑯面前又道:“快些幫我把帳給付掉,否則,你云氏的壞心思馬上就會被傳揚的人盡皆知。”
云瑯陪著汲黯喝了一杯酒笑道:“你的這張白鹿幣真的好難看啊。”
汲黯嘆口氣道:“給你們的白鹿幣是最神駿的那頭鹿的皮,給老夫的就是上林苑飼養的白鹿皮,自然是大大的不如。”
“聞聽主爵都尉一向剛烈,眼睛里從來容不下沙子,遇事定要分辯出一個真偽。
此次為何悄然無聲?”
汲黯用麻布擦拭一下胡須上的油脂怪異的看著云瑯道:“你覺得老夫項上長著十顆腦袋嗎?
上書勸誡自然是允許的,直言犯上嘛,下場可能不太妙。
老夫還沒有活夠,還想留著腦袋多吃幾年的美食。”
云瑯取過汲黯放在桌子上的白鹿幣,交給了霍光,然后輕聲道:“您如何報答我呢?”
汲黯笑道:“老夫聞聽君子固有施恩不求報的美德。”
云瑯搖搖頭道:“那是傻子,不是君子。”
汲黯笑道:“這世道可怕之處就在于傻子太少,聰明人太多,人心有些不古。”
云瑯拱手道:“商稅太重,已經波及到了民生。”
汲黯搖頭道:“老夫恥于言商!”
云瑯笑道:“長安城已經裝不下長安人了,陽陵邑也已經裝不選陽陵人了,細柳營,扶風營,周邊已經出現了沒有圍墻的大邑,主爵都尉難道就沒有想過,這些人該如何安置嗎?”
汲黯指著窗外無垠的原野道:“可以自安其土。”
“現如今,長安城附近丁口已經達到了八十萬,全部種田這已經不可能了,這時候,國家就該給百姓開拓生計,開拓生計的過程,其實也是一個為國家開拓財源的過程。
五稅一無異于殺雞取卵。”
汲黯搖頭道:“老夫之所以咬牙認下陛下的惡性,并非是在放縱陛下,而是因為,陛下真的沒錢了。
大軍一日不可無糧,無財,否則,大軍就會自己去找吃食與錢財。
災民一日不可糧,否則他們就會自己去尋找。
兵災,饑荒的后果是什么云侯不會不知道。
兩害相權取其輕!
因此,陛下傷害勛貴,傷害商賈,從而獲得天下安,老夫并非不能接受。”
云瑯長嘆一聲道:“總要從長遠著手啊。”
汲黯搖頭道:“燃眉之急尚在,誰還能顧及到以后,你云氏想的周全啊,別人家都在破財,就你家在撈錢,白鹿幣,白鹿幣,僅僅是陛下與你云氏在獲益。”
云瑯吹開茶杯上的浮沫道:“普通的商賈之道而已,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的事情,做了也就做了。”
“就因為你們做的無懈可擊,老夫只好厚著臉皮前來打秋風,你也知道,老夫家中,想要拿出一百萬云錢絕無可能。”
云瑯見霍光進來了,就從霍光手里接過一沓紙放在汲黯面前道:“已經用印了,先生可在長安城云氏的絲綢店鋪里兌換一百萬云錢。”
汲黯疑惑的取過云瑯手里的紙張,看了良久,也沒有看明白其中的奧秘,只認識上面碩大的十萬錢這四個字。在這四個字上用了四個印鑒,每個印鑒都不相同。最奇妙的是,最后一個印鑒上刻的根本就不是文字,而是一豎,后面還有好多個圈圈。
同樣的紙張整整有十張。
“用這個就能取到錢?”
云瑯笑道:“再過兩年,在蜀中也能取到。”
“咦?你是說以后關中商賈到蜀中不用背錢,蜀中商賈到關中也不用背錢,只需要懷揣這樣的紙,就能取到所需的銀錢?”
云瑯笑了,笑的非常開心,至少,他在大漢國算是真的遇到了一位可以舉一反三的聰明人。
錢莊!
這是商人在商業活動中出現的最偉大的一個發現!
大漢國收稅,一個標的是貨物,另一個標的就是錢。
這段時間以來,劉徹對商賈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剝削,貨物征收稅款,錢財同樣征收稅款。
這中間沒有半點秩序與規矩可言,收稅多少,全在稅吏的一念之間。
在大漢國,最規范的稅賦其實就是農稅,對這東西,劉徹看的很重,每年到了收稅時節,繡衣使者就會散布四方,一旦發現有官員橫征暴斂,繡衣使者甚至有就地殺戮之權責。
直到現在,劉徹對農夫的認知還處在受壓迫就會暴動的認知上,因此,即便是再艱難,也不敢輕易地增加農稅。
至于商賈……
沒有人把他們當成一回事,官府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盤剝商賈。
云瑯很擔心五稅一的橫征暴斂會徹底的將商業消滅掉。
在這種狀況下,商賈想要存活,以信用為標的的錢莊就必須出現了。
唯有如此,才能讓大漢國本來就被勛貴統治的商業,變得更加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