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咬了一口羊肉,瞅著羊肉上的血絲嘆了一口氣,又狠狠地撕咬了一口,滿是油脂的手,在厚厚的羊皮襖上隨意擦試一把,胸襟上就泛起一層亮光。
一只虱子沿著他垂下來的發梢靈敏的向上攀登,狗子捏住那只在眼前顯得非常巨大的虱子,隨手丟進火堆里,噼啪一聲后,狗子通體舒泰。
屠耆王蒙查就坐在他的對面,昔日的少年已經長成了一個雄壯的草原漢子。
他撕咬羊肉的動作與狗子非常的相似,渾不似匈奴人那般兇殘。
“喝酒!”
蒙查把裝馬奶酒的羊皮囊丟給了狗子,狗子探手捉住,解開繩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酸澀的馬奶酒,重新把酒囊綁好,放在一邊道:“屠耆王似乎對我非常的不滿?”
蒙查放下羊腿瞅著狗子道:“如果可能,我想殺光所有漢狗!”
狗子笑道:“我是來幫你殺光漢狗的人,所以,你不能隨便殺了我。”
蒙查嗤的笑一聲道:“最看不起你這樣的人。”
狗子苦笑道:“你們攣提氏的太子,都在漢皇的宮殿里為漢皇翩翩起舞呢,你這樣笑話我很沒道理啊。”
“於單是叛賊!”
“巧得很,我在漢人眼里叫漢奸!”
蒙查咕噥一聲道:“怎么會有你們這樣的人。”
狗子大笑道:“這世上總要有一些特殊的人存在,世界才顯得多姿多彩。
我不想伺候漢皇了,跑過來伺候一下匈奴單于,就是為了有不同的感受!”
“漢皇殺了你全家?”蒙查很好奇。
狗子左右瞅瞅,搖搖頭道:“我本來就是一個孤魂野鬼哪來的家人,左吳的全家被漢皇殺死了,我是他的仆從,也只好說我的全家被漢皇給殺了。”
蒙查若有所思的往狗子身邊湊湊,然后低聲道:“這么說來,你只是左吳的仆人?”
狗子笑道:“在漢地,我是他的仆人,但是,這里是龍城,我有一身的武藝可以依靠,他左吳除過懇請閼氏庇護,還能有什么本事呢?
耶耶只要熬上幾年,只要在鬼奴軍中混出名堂,到時候,耶耶就是左吳的主子。”
“你不喜歡左吳?”
“你會喜歡一個欺壓了你十幾年的人嗎?”
蒙查恨恨的搖頭道:“不會!”
狗子大咧咧的攬住蒙查的肩膀道:“我們才是一路人,最看不起那些靠婦人吃飯的狗賊!”
蒙查一把抓住狗子的手低聲道:“好,你這個兄弟我認下了,只要你幫我弄死左吳那個狗賊,我就提拔你當鬼奴軍的統領。”
狗子慢慢的嚼著嘴里的羊肉小聲道:“閼氏很喜歡他!”
蒙查獰笑道:“殺了他,閼氏也就無從喜歡他了。”
“慢慢來,且讓這個狗賊得意幾天,只要有機會,我們兄弟聯手一起弄死他!”
蒙查哈哈大笑,狗子也笑的很開心,就像兩個真正的蠢貨一般。
夏日的草原上野花開的爛漫,劉陵提著裙裾在柔軟的草原上漫步,她的頭上戴著一個色彩斑斕的花環,烏黑的長發柔順的披在背后,偶爾俯身摘下一朵漂亮的野花,繼續裝點自己的花冠。
左吳吹著一只短笛,曲調悠揚明快,卻是一首《陽春曲》,活潑的音調在草尖上跳躍,讓劉陵覺得自己正漫步在淮南的大江邊上,身邊全是柔柔的柳絲……
一曲聽罷,左吳收起了短笛,劉陵回首疑惑的問道:“久不聞鄉音,先生何故停下來了?”
左吳拱手道:“再聽下去,大閼氏就會思鄉了。”
劉陵嘆息一聲道:“北雁南歸的時候,我曾系書信于鴻雁之足,期待南雁北飛的時候能收到佳音,歲歲苦盼,歲歲失望,先生何其狠心焉?”
“鄉音最是摧心肝,聞之使人肝腸寸斷,當年項羽垓下被圍,幾曲鄉音就讓楚王軍心打亂,余以為,大閼氏如今需要一顆澄澈透明的心,不可有絲毫的迷亂。”
劉陵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妥之處?”
左吳拱手道:“單于做上首,閼氏于背后,單于眼光總是向后看,而且甲胄從不離身,此為閼氏之禍事也。”
劉陵輕笑道:“這是單于愛護我。”
左吳再次拱手道:“敢問大閼氏如今與單于恩愛幾何?”
劉陵皺眉道:“不如往日多矣,單于憂心軍國大事,兒女之情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我觀單于身子依舊雄壯,只是口齒不全,頭發稀疏干黃,眼中有青色瘀斑,飲一斗酒,灑落半斗,恐不是長壽之兆,閼氏早做準備為上!”
“我有攣提氏之子,誰敢動我分毫!”
左吳無聲的笑了,面對劉陵一字一句的道:“攣提氏於單舊事在前,難道還不足以讓閼氏警醒嗎?”
劉陵面現愁苦之色,哽咽道:“單于帳中,各色美人充斥其中,一日三換,而我已經色衰恩馳,如何能與人爭,只希望單于能看在太子的份上,讓我在這草原上可以茍活下去。
如何敢有其它心思?”
左吳低聲道:“余聽說,閼氏帳下尚有八千鬼奴可以聽從號令,屠耆王更是閼氏心腹,若有不忍言之事發生,左吳愿意為閼氏奔走聯絡。”
劉陵深深一禮,感激涕零。
目送劉陵遠去,左吳露出一個笑臉,捏緊了左拳道:“沒想到離開了淮南,某家卻又有了用武之地!”
回到帳幕的劉陵,摘下頭上的花環,丟給坐在地上玩耍的兒子壽根,小小的壽根看到了美麗的花環,爬過來抓住就往嘴里塞。
如意連忙奪過花環,埋怨劉陵道:“翁主,這是您的兒子,可不是草原上的羊羔。”
劉陵毫不在意的道:“他是匈奴人,就該按照匈奴的法子養大。”
如意抱起壽根道:“這是您的福根,可不敢有差池。”
劉陵大笑道:“我的福根是我自己,其余的都不過是偽裝罷了。
那個左吳不懷好意,時時慫恿我與單于決裂,看樣子他應該是劉徹派來的間諜,你們不要招惹他,就你們的心智,還經不起這個人的引誘。”
如意點頭道:“您當初可是跟這個認……”
劉陵笑罵道:“我當年那是年少無知,以為能寫幾篇賦,能出幾個不值錢的主意的人就是人杰。
現在回頭再看,太虧了,即便是找男人,至少也該是云瑯,霍去病那樣的男人才好!
像這樣的草包,劉徹也能派來草原,早晚是死于非命的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劉徹怎么不把云瑯派來?他才是最合適的。
那樣的男子,就算是讓我吃點虧,中點計,我也認了。”
如意大笑道:“劉徹舍不得,聽說云瑯已經獲封永安侯,才舍不得派來龍城呢。
您當初在云氏盤恒了大半年,那時候就該用點手段才是!“
劉陵苦笑一聲道:“在云氏的那段時間,是我一生中最落魄的時候,也是我過的最安靜的時候。
每日里只是潛心研習庖廚之道,這讓我歡喜,你知道不,如果實在是不能留在云氏,我甚至生出在云氏終老的心思,云氏,真是一個適合養老的地方,每一天都過的不一樣,每一天都過的精彩,每活一天都有新的收獲。”
如意點點頭道:“真是那樣子的唉,我最喜歡每日清晨挑著小小的木桶去松林里取松根水回來烹茶,總有一只大老虎跟著,很有趣!”
劉陵學云瑯吧嗒一下嘴巴道:“嘖嘖,那樣出塵的人物也只有山門能培養出來,進了劉徹的濁世,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