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云瑯的箭法很好,總能把羽箭送到靶子上。
“十五步啊,這是老夫見過的最近的射箭距離,以及最大的靶子!”
云瑯怒視說話的閑人。
一個同樣穿著黑衣的博士背著手站在陽光地里,滿臉的不屑之色。
“這樣做是為了培養我的繼續射箭的信心,如果每一箭都射不到靶子上,我估計沒有多少繼續射箭的信心。”
黑衣人笑道:“射箭一道在心,在手,唯獨不在眼,你用眼睛去瞄準,不如用心,用手去瞄準。”
說完了,還很自然的接過云瑯手里的弓箭,閉上眼睛,隨手就開弓射箭。
“篤篤篤。”
一連三支箭如同流星趕月一般齊齊的落在靶子的最中心,強勁的力道幾乎透靶子而出。
黑衣人剛剛露出笑臉準備跟云瑯解說一下射箭的要點,卻找不到云瑯了。
“你家的茶水確實不錯,我在長平公主府上也飲過,沒你家的茶水滋味好。”
東籬子喝了一口茶水,品了良久,才感嘆道。
“哦,這是因為水的緣故,好茶必須要配上好水滋味上才能達到統一。
對了你除了偷我家的書,還偷過誰家的?”
“什么叫偷啊,天下的學問本來就是天下人的,藏書不給人看的人,比囤積居奇的商賈還要下作。
只要有機會,某家去哪里都會取書,陛下藏書我也沒有少拿,一般去別人家目的就是藏書,誰耐煩應酬那些勛貴。
只是,現在邀請某家去飲宴的人家越來越少了。”
云瑯輕輕啜飲一口茶水道:“你總是去別人家拿書,誰敢再邀請你。
以后可以去我家看書,我好吃好喝的招待,只求你別拿走,實在是喜歡了,可以抄錄。
我真的害怕了,別動不動的就為幾本書去死,不值得。”
東籬子苦笑道:“如果能用性命換到足夠好的書,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出身大門派,一生下來,就有看不完的典籍,即便是把典籍看完了,你那些學問高深的師長也會編篡出新的書給你讀,如此環境下嗎,你哪里會知道求學之苦。”
“我小時候也過得是苦日子,平日里只有白米飯跟鹽菜,但凡吃點肉就算是過節了。
一件衣服也總是縫縫補補的穿,露出大拇指的鞋子我也穿過,你以為我沒有撿拾過柴火?沒有養過雞鴨,喂過……”
云瑯見東籬子看他的眼神滿是譏誚,不由得慢慢降低了聲調……好吧,他口中的苦楚,跟大漢貧家子比起來……似乎還不錯。
“這就對了,你吃的苦對我來說就是享福,當初你云氏將書籍堆積在門前,任由百姓索取,雖然價錢貴了一些,比起那些黑心腸的已經好太多了,既然你也想著要給百姓做點事情,不如就由我來招募一些貧家子,去你家抄書,你只要管他們的餐飯就成了,你以為如何?”
云瑯沉默不語,東籬子這家伙不愧是強盜的門徒,便宜占盡了不說,還要云瑯幫那些小強盜在搶劫云氏的同時,給他們供應餐飯,也不知道他是憑什么提出這個要求來的。
一說起百姓的苦楚,他就恨不得以身代之,在他替代別人受苦的同時,他也希望云瑯這樣的地主老財跟他一樣的痛苦,或者說,他以為這種痛苦是一種高端享受,希望所有人都能品嘗。
那個陽光的如同偶像一般的黑袍人走進了亭子,將云瑯的弓箭掛在柱子上,然后大馬金刀的坐下來,等著云瑯給他烹茶。
人家既然剛剛教過云瑯射箭,云瑯雖然沒有看,也要領情,所以,就端起茶壺,給黑袍人倒了一杯茶。
陽光黑袍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確實比平陽侯家的好喝一些。”
云瑯笑道:“先生高姓大名?”
東籬子在一邊不屑的道:“一個淫賊!”
陽光黑袍人就像是沒有聽見東籬子的誹謗,兀自笑道:“我以歌舞入道,以歌舞敬獻神靈,以歌舞敬獻祖宗,以音律化解世上的誹謗之音,以鐵板銅琶頌我胸中之豪氣!”
東籬子繼續誹謗道:“楚人好淫,陛下交給此人一隊舞姬共一十六人,希望兩年后會有真正的歌舞出現,結果,兩年后,一十六人變成了二十一個半人呢,據說楚昭博士貢獻不小。”
黑袍人楚昭大笑道:“我心如明月,何須向匪人解說。
云瑯,我曾聽大樂令韓澤說起過云郎的種種神奇,其中一首《短歌行》就讓韓澤有心漏夜拜訪。只是聽說云郎喝醉了,這才耐心等到天亮。
至今,那首《短歌行》依舊是樂府的經典名曲,能與此曲相提并論的,唯有云郎的那首《美人歌》。
如此兩曲,一悲涼豪邁,一婉轉凄柔,楚昭聽聞之后,幾乎三月不知肉味矣。
不知云郎新近可有新曲,可讓楚昭先聽為快!”
云瑯笑道:“這兩年戎馬倥傯,日日廝殺,膽戰心驚,精疲力竭之下如何能有曲子問世。
倒是邊疆胡地的胡笳夜夜入耳讓人不得安眠,幾次三番似有所悟,卻總被連營中的號角驚斷。
總想著等安定之后再好好地整理一下受降城的胡音,若能將胡音與我大漢的絲竹之音融合,必定能有所得。”
楚昭皺眉道:“胡人粗鄙,也有可堪一聽之妙音?”
云瑯笑道:“就因為胡人粗鄙,所以他們的樂曲大多活潑激烈,曲調悠揚,聞之令人喜不自勝,還有一小部分就與邊地廣袤的山川河流一般,廣袤而遼遠,低音一起便是鄉愁啊!”
楚昭站起身沖著云瑯拱拱手道:“眼見為實,自今年以來,長安城中多胡商,某家這就去看看。”
云瑯,東籬子目送楚昭離開,云瑯奇怪的問東籬子:“為何是二十一個半人?”
東籬子恨恨的瞅著楚昭瀟灑的背影咬著牙道:“裝在肚子里的算是半個!”
“哦——他應該是出身勛貴吧?”
“屁的勛貴,據說是楚王孫,其實早就落魄的快要給人當面首了,不知怎么的,在陛下延請博士之時,以音律進階,獲得陛下夸贊,這才成了大漢的音律博士!”
短短兩天時間,云瑯跟東籬子在解決了偷書的問題之后,就迅速的成為了朋友。
一般來說盜賊都會被其它文士所鄙視的,偏偏這個東籬子不是這樣的,他師從盜跖,在儒家子弟中卻混的如魚得水,就這兩日接觸的博士來看,他們對東籬子都非常的放縱。
如果把云瑯放在今日楚昭的地位上,東籬子可能又要挨一頓臭揍,畢竟,他當著人家楚昭的面說的那些話實在是不中聽。
鴻臚寺在長安城中占地極廣,算是長安城中最大的一個行政部門,如果算上祖廟與迎賓館,就算是宰相府邸都沒有鴻臚寺大。
云瑯自從進入了鴻臚寺,在這五天之內,只要不離開鴻臚寺,就算是完成了賜爵前的所有準備,剩下的,就是等鴻臚寺選一個好日子,由皇帝頒詔,宰相用印,昭告天下,云瑯就成永安侯了。
這個爵位在大漢的關內侯中,算不得靠前,卻也并不落后,就像云瑯平日里的為人——差不多就好!
他知道,別人進鴻臚寺是真的在學禮儀,至少,霍去病來的時候,整日里隨著禮官東拜西拜,還要學習如何行動坐臥走,偏偏到了他這里,就成了一場場的辯論會。
與其說是在學禮儀,不如說是被這些人壓著學習如何做人。
在這里的所有人中,最危險的就是東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