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該死的奏對 云瑯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個甜美的聲音,至少現在沒有什么心思,因為阿嬌正在拿手捏他的臉。
“真的腫成豬頭了!”阿嬌的聲音里沒有半點的情緒。
云瑯努力的睜開眼睛,想要針扎著下床,就聽阿嬌冷冷的道:“躺著吧。”
云瑯還是堅持著下了床,朝阿嬌拱手道:“貴人有何諭令?”
阿嬌咬著牙道:“李少君死了你知道不?”
云瑯沉聲道:“他死在我的面前,我如何會不知道?”
阿嬌有些傷感的道:“一個仙人死了。”
云瑯搖著巨大的頭顱道:“仙人怎么會死?會死的如何會是仙人?”
阿嬌愣了一下,迷茫的瞅著窗外的藍天道:“話是這樣說,畢竟李少君消失了,我今天去看了,他的尸體已經燒成灰燼了,九個甲士盯了一夜,沒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發生。”
云瑯嘆息一聲道:“仙人本就不在人的范疇之內,他們行事必然與我們不同,我以為,仙人的存在對國朝沒有任何好處。”
阿嬌瞅著云瑯怒道:“何出此言?”
云瑯咬著牙道:“任何超脫于我大漢律法的存在都需要剿滅,而非供奉!”
“這就是你西北理工的學說?”阿嬌不以為然。
云瑯的耳朵微微的動了一下,想了片刻再次拱手道。
“貴人也是熟讀史書之人,請貴人告訴我,史書上可有準確的對仙人事跡的記載?
周穆王馭八駿,駕長車,朝東海而暮蒼梧,與西王母私會,得不死藥而獲長生,而今安在?
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澤之浦,過巫山而夢神女,結果如何?
始皇帝駐蹕東海,求蓬萊瀛洲路,終不可得,路死南關道,尸臭熏天,堂堂帝王與鮑魚(咸魚)同車方回咸陽。
可見神仙之說過于渺茫,即便是與神仙偶然相遇,又有誰知道他是神仙?
李少君侍奉陛下已經六年有余,這六年來,雖不能說與陛下朝夕相處,也算是天子近臣,六年來,陛下恩遇不可謂不厚,然而,他可曾主動為陛下分憂?
反而殫精竭慮的隱藏自己的本事,此次見陛下已然動怒,再沒有神跡出現恐有殺身之禍,這才不得不傾盡手段施為。
結果如何?他自己身死道消,一場冰雹毀我云氏雞鴨三千余,云氏夏日菜圃更是慘遭荼毒,不僅僅是我云氏,長門宮一年的幸苦恐怕也被毀壞了大半。
幸好此人法力低微,冰雹之禍沒有蔓延關中,僅僅落在這十里之地,若是真正的引發天災,關中恐怕又有易子而食的慘禍!
由此可見,仙人就是人間最大的災禍源泉,微臣以為,任何不受國法控制的力量都必須剪除!”
“說的好聽,爾諸子百家遁深山,絕溝壑,人不出山卻讓天下輿論紛紛,閑暇之時派遣一二弟子禍亂天下以為樂事。
朕以為,亂天下者就是你諸子百家,與爾等相比,神仙之事雖然渺茫,卻無傷大雅。”
云瑯沒見過劉徹,更沒有聽過劉徹的聲音,可是他話語里的那個朕字,云瑯聽的清楚。
既然皇帝已經發話了,云瑯慌亂中竟然辨不清楚東南西北,居然對著一堵墻拜伏于地高聲道:“微臣不知陛下駕臨,死罪,死罪!”
劉徹站在窗外怒道:“不知朕來了,因何字字句句都是奏對模樣?其心可誅!”
云瑯面對墻壁道:“阿嬌貴人平日里待微臣如對晚輩,歷來關愛有加,想要問話,自然不會兜圈子,唯有今日卻多了幾分凌厲,微臣自然之道不妙,哪里還敢放肆。”
聽云瑯這樣說,阿嬌就沖著劉徹尷尬的笑一下,劉徹怒哼一聲道:“君不君,臣不臣的像什么樣子。”
阿嬌連忙道:“我長門宮盡出人才,最后還不是全部便宜了陛下?
妾身現在可不是什么君,一個鄉下婦人窮極無聊之下調教幾個可用的人才,自然用不到朝廷的法度。”
劉徹就像是沒有聽見阿嬌的抱怨,繼續冷聲道:“云瑯,你確定李少君并不能長生不老嗎?”
云瑯低聲道:“李少君連自己的區區傷患都不能治療,如何能幫他人長生不老?”
“你的意思是說,李少君是騙子?”劉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話音中隱隱有了金石之音。
云瑯煩躁的用拳頭捶著腦袋道:“孔丘有一句話說的極為中肯,“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道盡天下神鬼事。
又說子不語怪力亂神為君子道,乃是天下之理。
家師嘗言,當見神殺神,見鬼殺鬼,鬼神除盡心神安,心神安則天下再無疑難事。
我西北理工從不信什么神仙鬼怪,可是,微臣卻沒有辦法解釋李少君驅動的這場雷暴,無法解釋那場讓微臣受盡苦楚的冰雹,更無法解釋李少君死后的種種靈異之事。
基于以上的理由,微臣想要說李少君是騙子,也沒有道理支撐,更難以服眾。”
劉徹譏笑道:“看來你西北理工也并非全知全明,你想跟朕推薦你的學說,且等你自圓其說之后再來吧。”
云瑯搖頭道:“西北理工的學說并非朝堂上的學問,他面對的乃是農夫,將作,商賈,天下四民我西北理工只取其三。”
劉徹被云瑯的話說的有些發笑,攀著窗臺道:“士人呢?”
云瑯笑道:“家師嘗言,取三民已是我西北理工之極限,若是貪多,不給其余百家活路,我西北理工將成眾矢之的,乃是自取滅亡之道。”
劉徹大笑一聲道:“朕的四民竟如此不堪嗎?你們以為朕的四民將會任由爾等魚肉?大言不慚!”
云瑯擠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臉道:“人的肚皮總是比較誠實些。”
劉徹悠悠的道:“朕將眼見為實……”
云瑯笑而不語……
過了片刻就聽阿嬌懶懶的道:“別笑了,陛下已經走了,就你這笑容,比哭還難看。”
云瑯一屁股坐在地上,扶著墻喘息的厲害,好一陣子才喘勻了氣道:“我沒說錯話吧?”
阿嬌笑道:“還成,主要你說的全是大實話,沒有隱瞞陛下的地方,所以才會過關。
對陛下來說,話說的好聽不好聽的其實不重要,他更想聽實話,既然你說的是實話,就不擔心陛下會把你如何。
李少君死了就死了,好像很值錢似的,你說的沒錯,史書我可是讀過不少,只要神仙出現,史書上就沒有什么好事情發生。
好好養傷,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再一起謀劃一下富貴鎮的事情,東方朔那個家伙死笨死笨的,就干不好個事情。”
云瑯抓著床沿重新躺在床上,無奈的對阿嬌道:“跟陛下奏對太消耗心神,先讓我睡一覺,等我沒有這么腫了,再說富貴鎮的事情。”
阿嬌沒好氣的道:“那就快點好起來。”
說完話就向外走,剛走了兩步就聽云瑯低聲道:“謝謝您!”
阿嬌胡亂擺擺手示意知道了,就跨過了門檻,腳步聲再一次遠去了。
云瑯的身體徹底的松懈了下來,汗水立刻就打濕了衣衫……
這是云瑯第一次跟劉徹面對面的說話,面對劉徹他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就在剛才,阿嬌捏他臉蛋的時候就聽見阿嬌低聲說了陛下二字。
如果阿嬌沒有提醒,云瑯絕對不會把話說的如此滴水不漏,每一個字都要在心底里盤亙三遍才出口,這非常考驗一個人隨機應變的本事。
剛才消耗的精力實在是太大了,云瑯僅僅來得及將奏對重新過一遍腦子,就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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