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躍看他一眼,隨即微微一笑,他一只手負在身后,另一只手搖搖指著左邊廣場,傲然道:“天下美食,盡在此間!”
他目光環視眾人,接著又道:“本王在這里有一句詩送給大家,何當聞香而下馬,誰人知味竟停車?衣食住行千古事,勝過闊論與高歌……”
“好詩!”
一個儒生脫口而出,忍不住搖頭晃腦重復。
在場眾人終于明白了,原來左邊這個廣場是個美食廣場。
韓躍緩緩側身讓開,左手做出邀客之姿,笑瞇瞇道:“諸位賓客請進,我有美酒佳肴,尚祈不吝光顧。長壽面,羊雜湯,誰家高度酒,十里可飄香?”
“嘩,高度酒?”
下一刻人群轟然沖鋒,對著美食廣場狂涌而入。
美食啥的先不說了,這個高度酒可是炒作有些年頭了,長安百姓耳熟能詳,然而真正喝過的沒有幾人。
別說喝過嘗過,就連見過的人都很少。
韓躍武德九年開始造酒,時至今日貞觀五年,此酒窖藏經年,而今終于面世。
他介紹了左右兩個廣場,一個羊毛衣裳一個美食天下,故意留下中間的店鋪不說,因為那里才是真正重點,是掠奪財富最重要的地方。
等到賓客們吃飽喝足買完衣服,才會發現今天帶的錢財似乎不夠用,因為中間的店鋪貨品琳瑯,上至手表玉器珠寶首飾等奢飾品,下至柴米油鹽醬醋茶等民生貨物,應有盡有,備貨充足。
卻說無數人沖進廣場之后,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小鋪子,但見這鋪子上面懸掛著一塊漆金匾額,左右兩側的門邦上也篆刻著一副對聯。
有識字之人張口念出,大聲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咦,好妙的文字,好美的句子。不但用詞簡練,而且意味深長,單憑這兩句詩詞,就能讓人浮一大白……”
旁邊一個儒生盯著匾額,接口道:“你看中間匾額寫的什么?此處酒家,醉生夢死!嘶,好犀利的文字,好深奧的意境,想不到文字還能這么玩?”
先前那人忽然目光一怔,盯著匾額倒抽一口冷氣,震驚道:“這匾額的字跡竟然是孔穎達大祭酒所提,我儒門何時跟西府趙王有所合作?”
儒生們頓時議論紛紛,心中隱隱覺得奇怪。
其他賓客才不管這些,但見一個武將模樣的漢子轟轟擠到小鋪門前,對著里面輕喝道:“此處店家何在?你這鋪子莫非賣的就是高度酒?”
里面幾個小廝滿臉帶笑,點頭道:“這位將軍問的不錯,本鋪正是高度酒售賣之處。您看到壇子上貼的字條沒有,三杯吐然若,五岳倒為輕,這是西府趙王殿下所做名句,形容的乃是一位大英雄……”
“好!”
武將哈哈大笑,猛然從懷里掏出一塊碎銀子。
他‘啪’的一聲將銀子放在柜臺,隆聲道:“某家生平好酒,速速給咱一壇!”
“好嘞,將軍稍等。”
店鋪里答應一聲,左面小廝抬手收錢,右面小廝抱起一壇美酒。
那武將等待不及,忽然伸手一把奪過,他提掌拍開上面泥封,拎起來仰天猛灌。
酒香四溢,水花晶瑩,這武將連續灌了三大口,這才放下酒壇長吐口氣,滿臉漲紅道:“驢日的,好烈的酒,果然帶勁。”
他忽然轉頭看向小廝,鄭重問道:“這酒如此甘醇,不知可有名字?”
里面小廝的臉色頓時有些悻悻。
好半天過去之后,這小廝才低頭不好意思道:“有名字!”
“酒名是啥?”
小廝腦袋垂的更低,聲若蚊蠅道:“此酒乃是西府趙王和盧國公府合營所造,當初殿下權勢不強,所以被程國公搶奪了美酒命名之權。唉,將軍您也知道程國公肚子里沒詞,他給這酒起了個簡陋的名字,叫做…叫做……”
他期期艾艾不肯直說,武將陡然怒眼圓睜,大聲喝道:“不要婆婆媽媽,說出來讓本將聽聽。”
小廝頹然嘆息,使勁低頭道:“這酒叫做五步倒!”
似乎覺得這個名字十分丟人,一張小臉漲紅如火。
武將愕然一怔,臉色極其精彩。
周圍那些讀書人同樣目瞪口呆,人人臉上變得精彩。
眾人抬眼看看酒鋪兩側的優美對聯,然后再看看酒壇上那一句‘三杯吐然若,五岳倒為輕’詩句,想不到最后這酒卻配上一個五步倒的粗名,頓時讓人感覺心里一陣膩味。
一位大儒滿臉愴然,突然惡狠狠悲嘆道:“可恨啊,程咬金那廝真是混賬,平白侮辱了當世美酒。這五步倒之名何等粗鄙,簡直如入三伏天茅廁,讓人鼻間臭不可聞。”
然而那武將卻哈哈狂笑,陡然大聲道:“恰恰相反,本將軍覺得這名字好!”
他拎起酒壇再次猛灌,臉色漲紅酒氣噴出,哈哈又道:“不錯不錯,真是不錯,美酒五步倒,五步果然倒,大丈夫馬革裹尸,正該配此豪邁之名……”
話音未落忽然身軀一個趔趄,原來是酒意上涌入頭,整個人軟軟坐到店前一張桌椅。
他腦門砰一聲砸在桌面,眨眼間發出隆隆鼾聲。
竟然是醉酒睡著了!
眾人面面相覷,那幾群儒生一臉恍悟,隱約明白這酒為什么叫做五步倒……
那位大儒喃喃道:“果然猛烈好酒,真是五步就倒。此武將老夫也曾見過,他是右武衛有名的嗜酒之人,想不到才喝幾口就被放翻,程咬金那廝這次起名沒有胡來。”
他忽然踏步上前,對酒鋪小廝道:“此酒售價幾何,且給老夫十壇!”
里面小廝滿臉堆笑,道:“大人還請恕罪,此酒限量供應,每人最多一壇,不但限購一壇,而且必須在美食廣場尋食餐飲,然后才有資格購買!”
大儒微微一怔,忽然轉手指了指醉酒的武將,質問道:“此人不曾餐飲,為何也能買酒?”
小廝嘻嘻一笑,調皮答道:“這位將軍乃是第一個客人,本鋪為了博個開門彩頭,所以不限制他的購買資格。但是除了第一個客人特殊之外,其他人都得按規定購買。”
說著看了一眼大儒,嘻嘻又道:“大人還請恕罪海涵,您若真想開懷暢飲,請去其它鋪子尋些合口吃食,然后再過來買酒下菜。”
大儒緩緩點頭,盯著小廝贊許道:“言辭犀利,有理有據,想不到區區小廝也能如此出眾,真是讓老夫大開眼界……”
旁邊幾個儒生寄了過來,恭聲對大儒道:“坐師何必與他廢話,您乃身份高貴之人,豈能被一個小廝刁難?且看學生們如何解決。”
這群儒生陡然轉頭,對小廝厲喝道:“速速拿酒來賣,你眼前乃是國子監大儒!”
里面小廝臉色一冷,冷笑輕哼道:“對不起,別說是國子監大儒,就是當朝宰相也不行,限購乃本鋪的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
無規矩不成方圓這句話很妙,讓那個大儒聽得眼睛一亮。
然而幾個儒生卻沒有注意,眾人勃然大怒,厲聲吃喝道:“大膽,區區一個小廝,也敢店大欺客?真是找打……”
小廝仰天哈了一聲,猛地將頭上帽子一摘,破口罵道:“我看你們才是找打,竟敢來我酒鋪聒噪?國子儒生又如何,老娘最討厭的就是儒生。”
眾人臉色一呆,望著小廝摘下帽子之后的一頭青絲,有人驚訝脫口,稀奇道:“你…你竟然是個女子?”
小廝輕哼一聲,抱著膀子冷冷一笑,道:“剛才誰要打我來著?老娘自我介紹一下,家父姓程名知節,號稱大唐第一不講理……”
她秀目四下一掃,繼續冷笑道:“我還有七個哥哥,其中有六個并稱長安六害。以前還有位哥哥號稱長安第二害,可惜他這幾年跟著殿下做事,如今紈绔的名頭已然不響了。”
儒生們蹭蹭倒退三步,顫聲道:“程家之人!”
小廝撇了撇嘴,不屑道:“一群沒卵子的貨。”
她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滿嘴卻直噴粗獷之言,偏偏聽起來竟然有種應當應分之感,似乎程家人就該如此才對。
這時眾人也終于明白過來,為何小廝先前說起五步倒的時候會臉色漲紅,原來她的父親就是程咬金,小姑娘肯定是感覺老爹起的酒名太過丟人。
那位大儒突然呵呵一笑,手撫長須道:“小丫頭是叫做程綰綰吧?老夫在你滿周之時還去吃酒,想不到一轉眼竟然長大成人。”
儒門也有心胸開闊之輩,眼前這位大儒明顯就是如此。
程綰綰歪著腦袋看他,迷惑道:“老先生如何稱呼?”
大儒一捋胡須,笑瞇瞇不做回答。
旁邊有個儒生弱弱開口,小聲對程綰綰道:“這是岑文本大儒,官封吏部侍郎,爵封江陵子,不久之后即將拜閣入相,小丫頭你最好尊敬一些……”
話未說完陡然想起程綰綰的家世一點不差,程咬金爵位甚至比岑文本更高,這儒生滿臉漲紅,小心翼翼看了岑文本一眼,隱約感覺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蹄上。
程綰綰突然從柜臺后面拎起一壇美酒,遞給岑文本道:“岑叔叔想要美酒,綰綰可以送您一壇,不過您要想購買肯定不行,那得按照店鋪的規矩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