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兄!”范致虛在后面喊住了正要離開大殿的高深。
高深停住腳步,微微笑道:“今天范兄似乎有點激動啊!”
“不是我激動,你沒看出來官家的態度有點模糊嗎?”范致虛意味深長道。
高深點點頭,“這樣說起來,好像是有一點,官家似乎在對迎回二帝之事上有點不太熱衷。”
范致虛嘆口氣道:“官家的心情其實我們都能理解,他登基時間不長,而且先帝并沒有退位,在法理上依舊是大宋君主,太上道君皇帝雖然承認了官家登基,但也只是一張紙條而已,并不是正式詔書,可退一萬說,就算先帝歸來,官家把皇位讓出,他也應該不計個人榮辱迎回二帝,這是為人子為人親應該做的事情,我們決不能因為官家眷戀皇位就放棄迎回二帝的機會。”
高深笑了笑道:“說句良心好,官家的能力確實比先帝要強,至少在抗金上他沒有優柔寡斷,態度堅決,對李延慶的支持和信任也是一如既往,這才擊敗了西夏,收復了河東,逼迫金國不得不放棄南征計劃前來議和。”
“這個我們都知道,官家讓位給先帝也只是說說而已,百官們當然一致支持官家繼續治理天下,但必能因為皇位而放棄迎回二帝,那無論在道義上,還是倫理上都站不住腳,會成為官家身后之恥。”
高深點點頭,“只要解決了名份問題,我相信官家會同意范相公的方案。”
“那高相公還是堅持戰俘換土地,不肯接受二帝回歸嗎?”范致虛注視著高深道。
范致虛之所以一定要說服高深,是因為他知道,高深的態度就是李延慶的態度,高深其實是李延慶在知政堂的利益代表,如果高深不肯改口,恐怕迎回二帝之事還會有波折。
高深微微一笑,“范相公言重了,我并非不同意迎回二帝,只是在側重方面不同,我主要是先考慮安全問題,如果能用五名戰俘換回海州、邳州、宿州、亳州和潁州等五州,將極大減輕淮河一線的戰略壓力,當然,如果我們有更多的籌碼和金兵交換,我也會建議迎回二帝。”
“高相公的意思是,也支持迎回二帝!”范致虛目光熱切地注視高深。
“對!我是支持,只是我主張先贏得安全,再迎回二帝。”
范致虛點點頭,他現在知道李延慶的態度了,原則上支持,但不是主要訴求,這也沒有關系,就看具體怎么談判了。“
高深又笑道:“光說服我還不夠,還有秦尚書也不是很熱心迎回二帝啊!”
“他是有私心!”
范致虛冷笑一聲,“他不是高相公那樣為國考慮,我懷疑他在逃回大宋一事上說了謊,所以他才不希望二帝回來。”
“有沒有私心還不能確定,但也有人支持他的觀點,先以民為主。”
“那些只是少數,可以不用考慮,關鍵是,我希望知政堂的意見一致,只要我們朝廷文官一心,官家再怎么不情愿,最后他也只能妥協!”
趙構憂心忡忡回到御書房,他負手在房間里長吁短嘆,他著實沒有想到議和會出現這么一個結果,絕大部分百官竟然強烈要求迎回二帝。
迎回太上皇他沒有意見,那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但迎回皇兄趙構卻十分不情愿,皇兄名義上還是天子,并沒有退位啊!皇兄回來不就意味著大宋將出現兩個天子嗎?
趙構從抽屜里取出一封信,這是李延慶派人送回戰俘時同時給他的一份奏折,奏折中詳細匯報了陜西路之戰和太原之戰的始末,但趙構此時要看的并不是奏折,而是夾在奏折的一封信,李延慶在信中只寫了一句話,‘一個中心為忠,兩個中心為患。’
短短的一句話卻勝過千言萬語,讓趙構異常震動,他當然很清楚李延慶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會忘記皇兄登基時,父皇是怎么千方百計奪回皇位,大宋形成了兩個中心,后患無窮,一旦把父兄迎回來,也必然會出現這個后果。
趙構從高深的表態上就知道李延慶從內心不同意將二帝迎回,只是涉及到道義,他也不能公開反對,所以只能用這種隱晦的方式提醒自己。
趙構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李延慶不敢公開反對,難道自己就能嗎?要知道自己就算貴為天子,也頂不住文官集團的強大壓力。
趙構不由嘆了口氣,便將李延慶的奏折放回了抽屜,這時,一名宦官在門口稟報,“啟稟陛下,秦尚書求見!”
“宣他進來!”
p;趙構對秦檜的印象極好,在杜充一案中,他別具慧眼替杜充說情,保住了文官為帥的傳統,這次秦檜極力主張用五個戰俘換回被擄之民,雖然在朝廷中應和者寥寥,但也顯示出他對自己的忠心,光憑這份忠心就值得自己重用。
片刻,秦檜匆匆走了進來,躬身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秦愛卿有什么事嗎?”
“陛下,微臣是主動請纓而來。”
趙構一怔,“主動請纓做什么?”
“陛下,從今天朝堂情況來看,迎回二圣幾乎已是必然,微臣估計金國也不會太反對,所以微臣覺得有必要先派人去金國面見二圣,把有事情提前處理好,這樣即使二圣歸來也不會讓朝綱陷于混亂。”
趙構眼睛一亮,這是一個好辦法,既然無法避免父皇和皇兄歸來,那么就提前預防,讓皇兄主動寫退位詔書,讓父皇以正式詔書承認自己的帝王,這樣就算兩人回來,自己將他們嚴加監視,也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皇位危機出現。
趙構對秦檜十分贊許,能在關鍵之時替自己出謀劃策,排憂解難,可謂股肱之臣也。
“只是秦愛卿身為尚書,前去燕山府,會不會有危險?”
“陛下,既然金國有誠意議和,就不會為難臣下,如果陛下不放心,可以先免去微臣尚書之職。”
趙構點點頭,“你說得對,如果金國有誠意,就不會為難朕的使者,免去尚書之職就不必了,你可放心前去,若金國膽敢為難你,他們別想讓完顏宗雅回去了。”
當天下午,知政堂拿出了談判方案,以范致虛為談判主使,高深和呂頤浩為談判副使,并有各部郎中和樞密院官員為談判成員,靜候金國談判使者的到來。
與此同時,趙構又命秦檜為秘密使者,以送春衣為借口,前往燕山府和遼東探望自己的父皇和皇兄。
秦檜坐船走海路北上,數日后抵達滄州,隨即被數百金兵押送前往河間府,之所以秦檜被送往河間府,是因為完顏斜也正好在河間府巡視。
兩天后,秦檜騎馬抵達了河間縣,被金兵押進了府衙。
完顏斜也這段時間一直在河北各地巡視,既然金國已決定和宋朝議和,那鞏固現有的占領區便成為完顏斜也的頭等大事。
首先是需要恢復秩序,禁止金兵隨意侵占民財和殺戮宋民,其次需要安撫各地官員,提高他們的待遇和俸祿,讓他們安心為金國效力。
完顏斜也的根本目的還是希望河北等地恢復正常生產,為金國統制提供稅賦,尤其在金國本部受災的情況下,河北和中原地區的稅賦就顯得十分重要了。
這時,一名親兵進內堂稟報,“都帥,人已經帶到了。”
“讓他進來!”
片刻,秦檜匆匆走進內堂,跪下行禮,“微臣秦檜參見完顏都元帥!”
完顏斜也見他態度恭敬,不由滿意地點點頭,擺手道:“坐下說話吧!”
“謝都元帥!”
秦檜在一旁坐下,完顏斜也讓人上茶,他笑了笑道:“在杜充之事上你做得很好,令我十分滿意。”
秦檜嘆口氣,“杜充仕途已絕,再想東山再起已經不太可能了。”
“杜充以后怎么樣其實我已不太關心,我只是說你遵從我的命令行事,對這件事我很滿意。”
“為都元帥效力是卑職的榮幸!”
完顏斜也又道:“你混得不錯,短短半年不到就榮升禮部尚書,我希望你能再進一步,早日進入宋朝的知政堂。”
“卑職也是向這個方向努力。”
“那說說看,你這次北上的目的是什么?”
“回稟都元帥,朝廷百官一致要求迎二圣回歸,可官家擔心二圣回歸會影響他的皇位,所以卑職主動請纓北上,想讓二圣出一個正式聲明,放棄皇位。”
完顏斜也冷笑一聲,“就這么自信嗎?以為金國一定會放這兩個父子皇帝回去?”
秦檜沉默片刻道:“如果為金國的大業著想,卑職建議把他們放回去。”
“為什么?”完顏斜也目光銳利地盯著秦檜。
秦檜不慌不忙道:“卑職心里很清楚,只要這兩人回去,他們必然會成為大宋內患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