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似乎是一對父子在爭吵,旁邊還有十幾人勸架,一名中年男子勸道:“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二狗子,你也不小了,怎么火氣這樣大,居然和父親爭吵。”
“魏大叔,明明說好了和你們一起加入互助保團,結果我父親自作主張,隨便官府指定,這個八十一互助保團誰都不認識,我能不急嗎?”
李延慶一眼認出年輕人的父親就是剛才在登記處見到的老者,他便給趙開使個眼色,趙開會意,連忙上前道:“除了什么事情?”
有人認出趙開,喊道:“是趙官人來了!”
爭吵的老者連忙上前抹淚道:“趙官人,給我評評理吧!我兒子逼得我不行了。”
年輕人頓時跳了起來,“爹爹這話怎么說,我哪里逼你了,分明是說的事情.......”
趙開臉一沉,呵斥道:“你這么能這樣和父親說話?”
年輕人不敢再說了,脹紅臉低下了頭,李延慶笑道:“估計有什么苦衷,不妨坐下來談吧!”
老者連忙擺上幾張小凳子,李延慶和趙開坐了下來,凳子不夠,其他人都紛紛坐在地上,李延慶一回頭,見角落里放著幾張羊皮,便笑問道:“這幾張羊皮是軍隊給的吧!”
“正是!每人一張,我們家五口人,分到了五張,非常實用。”
羊皮是宋軍橫掃西平府各部落的戰利品,得了五十萬張羊皮,李延慶便下令給每個南歸的宋人發一張,給他們晚上睡覺時鋪用。
趙開笑著給眾人介紹道:“這位上將軍就是西北三路的經略使,也是宋軍主帥,你們都應該知道的。”
眾人頓時明白過來,嚇得都紛紛跪下磕頭,李延慶瞪了趙開一眼,對眾人笑道:“大家請不用多禮,請隨意坐,我只是和大家閑聊幾句。”
眾人見李延慶語氣溫和,面帶笑容,驚懼之心這才慢慢消退,姓魏的中年男子心有余悸道:“西夏那邊把李都統描繪得很兇惡,讓大家都很害怕,現在才知道,原來李都統是如此溫和。”
“我殺了那么多西夏士兵,對西夏人而言當然是魔鬼了。”
眾人都一起笑了起來,李延慶又問老者道:“老丈貴姓,為何要爭吵?”
老者嘆了口氣,“小老兒姓楊,綏州綏德縣人,周圍這些都是綏德同鄉,本來說好大家一起回故鄉,組成互助保團,但我考慮那邊太靠近邊境,萬一再次爆發戰爭,家人會有危險,我一把老骨頭倒無所謂,可孫兒怎么辦?所以我今天登記時改變了主意,想留在關中了。”
李延慶又對他兒子道:“現在你知道你父親的一片苦心了吧!”
年輕男子低下頭,半晌道:“父親雖然是一片苦心,但我還是想回綏州,大家關系這么好,以后有點困難大家也可以互相幫助,我真的不想和大伙兒分開。”
眾人也紛紛勸老者道:“楊大叔,我們都不怕,你擔心什么呢?再說真的戰爭來了,你就算在關中也躲不過,還是和我們一起回鄉吧!”
眾人一起勸老者,老者最后終于答應了,“既然大家都這樣說,我也回家鄉吧!回頭我去修改一下,感謝大家的勸說了。”
李延慶又笑問道:“大家對以后還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吭聲,趙開笑道:“這個機會可是很難得,大家不要有顧慮,只要是合理要求,李都統都會考慮。”
旁邊中年男子猶豫一下道:“我說兩句吧!小人叫做魏云,被西夏擄去十年,沒日沒夜地在礦山采礦,可謂暗無天日,受盡了剝削,宋軍把我們救回來,我心中已經充滿感激,就盼著和家人團聚,按理我不該再提什么要求,但又覺得空手去見妻兒,難以啟齒,能不能給我們一點點財物,不說是補償,只是能給家人一點心意。”
李延慶點點頭,“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會在最大程度給大家補償,我考慮的方案是青苗補償、土地補償和免稅補償,青苗補償就是到明年夏收時,每人每月都有兩斗米的基本口糧,讓大家不至于挨餓,其次是土地補償,每個宋民補償官田二十畝到三十畝,關中地區是二十畝,關中以外是三十畝,再其次就是免稅補償,五年內官府免征稅賦,如果是自己開墾無主荒地,那不僅荒地可歸自己所有,同時也免五年稅賦,最后是慰勞補償,之前的羊皮算一點心意,另外每人回家時,十歲以上無論男女都會給一只羊作為回鄉之禮。”
李延慶說完,大帳內眾人都激動萬分,紛紛給李延慶磕頭,李延慶笑著對趙開道:“其實我的意見基本上和你的建議相符,你把我剛才的一番話整理一下,傳達每一個南歸宋民,讓大家都了解,如果大家還有別的合理要求,你也可以提出來,我們探討后再決定。”
趙開連忙躬身行禮,“卑職記住了!”
李延慶起身和眾人告別,走出了大帳,一群官員跟在他身后,李延慶走了幾步,回頭對趙開道:“等這件事忙完以后,你出任陜西路轉運使,替我好好理順鹽鐵茶酒等事務!”
趙開心中感動,半晌沉聲道:“卑職絕不會讓經略使失望!”
巡視了高陵縣的歸民大營,李延慶回到京兆城已經是黃昏時分,他剛到城門口,主簿唐凱便迎上來稟報,“啟稟都統,朝廷使者已到京兆,目前在貴賓驛休息。”
李延慶不由一怔,趙構居然派使者來了,他略一沉吟便明白了,應該和人事任命無關,沒有那么快,很可能是為西夏之事而來。
“使者是何人?”李延慶問道。
“是新任相國呂頤浩。”
原來是他,李延慶當然知道呂頤浩,歷史上南宋初年的宰相,之前曾任燕山府路轉運使,因郭藥師降金而被金國俘虜,后來釋放后逐漸被趙構重用,兩度出任相國。
在一個月前,徐處仁因處置宣州農民抗稅不當而被罷相,呂頤浩接任副相之位,封知政事。
畢竟是相國到來,李延慶不能過于怠慢,他隨即催馬向貴賓驛奔去,見都統制到來,驛丞連忙進去稟報呂頤浩,片刻,呂頤浩迎了出來,“居然還要李太保親自上門,實在慚愧,太保派親兵來說一聲,老朽當去府衙拜見!”
呂頤浩很會說話,他資歷比李延慶高,官職與李延慶平級,但爵位卻低于李延慶,他便將姿態放得很低。
李延慶連忙歉然道:“呂相公言重了,相國到來,潼關那邊居然沒有飛信,否則我會親自去潼關迎接,是我失禮了。”
“這件事不要怪潼關曹將軍,是我不讓他傳信,往來迎送弊端太重,我一向反對,當以身作則。”
“呂相公說得有理,我有時間也要清理一下西北三路的官場弊端了。”
兩人寒暄幾句,李延慶便跟隨呂頤浩進了內院,在堂上坐下,一名茶童進來上了茶,李延慶笑問道:“臨安那邊情況如何,官家這段時間還好吧?”
“臨安現在一天一個樣子,五萬間公租房已經修建完成,從東京南下的民眾基本上都已經安置妥當,就在我出發的前一天,難民營正式拆除,臨安的土地買賣極為火爆,連同平江府、紹興府也跟著興旺起來,現在朝廷已走入正軌,這次官家派我先去了東京,表彰宗老將軍在歸德府大敗金兵,殺死渡江挑釁的金兵八千余人。”
李延慶點點頭笑道:“這次是岳飛將軍立下大功,先誘敵深入,再火燒戰船斷其歸路,使八千金兵不戰而潰,全軍覆沒。”
李延慶當然也知道,這八千金兵也是河北歸降金國的宋軍,被金兵稱為漢軍,鎮守大名府的完顏宗望不斷派漢軍騷擾黃河沿岸,雖然不斷被宋軍殲滅,但也動搖不了金兵的根基,其實李延慶更擔心今年冬天,金兵很可能會再度大舉進攻黃河南岸,那時才宋朝最嚴峻的考驗。
呂頤浩眼中閃過一道憂色,低聲道:“還有一事我要告訴太保,十天前種相公不幸病故!”
“什么!”
李延慶大吃一驚,頓時騰地站了起來,“種大帥已經......”
呂頤浩沉重地點點頭,“種相公本身年事已高,擔任左相后日理萬機,身體每況愈下,中秋之夜不慎吹了涼風,一直就病重,多方醫治無效,終于去了,官家追封他為衛王,謚號忠勇。”
李延慶心中十分難過,種師道是他的恩主,若不是種師道對自己的提攜,他李延慶也不會有今天,一時間,李延慶的眼睛不由紅了起來。
“種大帥安葬在杭州嗎?”
呂頤浩搖搖頭,“官家準送種相公回鄉安葬,由侄子種洌護送他的的靈柩西歸,應該快到潼關了。”
李延慶情緒激動,他沒有心思再說下去,對呂頤浩道:“有什么事我們回頭再談,我現在就去潼關迎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