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李延慶來到了長慶樓,長慶樓是曹家產業,在京城久負盛名,和礬樓、潘樓一起并列京城三大酒樓,長慶樓也是綜合型的酒樓,中午喝茶,晚上吃飯,里面的茶妓和舞姬都十分美貌,給曹家帶來滾滾財源,是曹家最賺錢的產業。
李延慶跟隨一名酒保上了二樓,來到最里面的一間雅室前,只見門口站著兩名侍衛,見李延慶過來,一名侍衛抱拳道:“小王爺已在房內等候,李御史請!”
李延慶點點頭走進了雅室,房內坐著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頭戴紗帽,身穿淡紫色襕衫,身材中等,長得十分俊美,正是幾年未見的康王趙構。
在他旁邊坐著一名十分美貌的茶妓,正笑盈盈地給他點茶分茶,趙構一抬頭見李延慶進來,連忙起身笑著迎了上來,“李御史,我們好久未見了。”
李延慶深深行一禮,“卑職參見殿下!”
“不必多禮,李御史請坐!”
趙構請李延慶坐下,笑道:“我們好幾年沒見了。”
李延慶微微笑道:“上一次相見還是四五年前,那時殿下尚年少,現在殿下也長大成人了。”
趙構請茶妓給李延慶分茶,李延慶卻輕輕擺手,“我想殿下請我來,并不是為了喝茶吧!”
趙構暗贊李延慶體貼自己,他出宮的時間確實不能太長,他便讓茶妓和旁邊兩名侍女退下,房間里只剩下趙構和李延慶兩人,趙構沉吟一下道:“我聽皇兄鄆王說,李御史始終堅持認為金兵一定會大舉侵宋,是這樣嗎?”
“殿下也很關心此事?”
趙構微微一嘆,“事關大宋社稷,我怎么可能不關心?”
李延慶目光變得十分冷峻,淡淡道:“我之前就說過,女真人是一只精壯年輕的猛虎,區區燕云之地怎么可能填飽它的胃口,他們南侵是必然,關鍵是我們怎么應對,我一直說聯遼抗金才是正道,可惜無人響應我的呼吁。”
“其實我也是這樣認為!”
趙構肅然道:“我認為大宋的當務之急是支援遼國,鞏固遼國這個大宋的屏障,而不是趁其虛弱北伐討之。”
李延慶很驚訝,他沒想到康王趙構居然和自己思路一致,不過康王殿下只是閑王,說話沒有什么份量,連太子都反對不了,不要說他了,和趙構討論這個問題并沒有什么現實意義。
這時趙構又道:“李御史有沒有看過宋金海上盟約?”
李延慶搖了搖頭,趙構長長嘆了口氣,“幸虧你沒有看,看了非要被氣死不可!”
“這話怎么說?”
“盟約中說兩國共滅遼國,約定滅遼后燕云故地歸屬于大宋,李御史有沒有發現這里面的問題?”
李延慶沉吟一下道:“為何是燕云故地而不是燕云十六州?”
“問題就在這里,燕云故地是什么意思?就是燕州和云州兩地,那其他十四州怎么辦?燕州幾乎就有一座燕京城池,南面有涿州、易州,北面有密州、檀州,東面有薊州、道州,就好像要只要汴京不要開封府一樣,我們要一座被金國團團包圍的孤城做什么?從宋遼邊境到燕州還有數百里距離,那這數百里怎么辦?”
“那盟約中有沒有提到,宋軍北伐所占據的遼國土地歸大宋所有?”
趙構搖搖頭,“只是說雙方相約滅遼,金攻長城以北,宋攻長城以南,獲勝后金國答應把燕云故地交割給大宋,其他細節都沒有提到了,這就明擺著有沖突的隱患啊!真不知是哪個糊涂蛋簽署的盟約。”
趙構越說越氣,但李延慶卻心里明白,這其實是宋朝想以長城為宋金兩國之界,它攻下的地盤當然不會交給金朝,雙方便在簽約時含糊其詞,其實雙方都有滅遼后毀約的打算了,文官當政的宋朝豈會在條約文字上糊涂。
問題在于宋朝太高看了自己軍隊實力,同時又大大低估了金國,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不過李延慶一時也解釋不清,他沉吟一下對趙構道:“不管怎么簽約,對金國而言都是一張廢紙,殿下不用太執著于盟約,關鍵還是自身實力,只要大宋積極防御,或許我們還有希望。”
“李御史真覺得我們還有希望嗎?”
李延慶笑著安慰他道:“只要放棄北伐,遼國就能堅持更長時間,我們趁機抓緊時間打造堅固的防御線,金國不清楚我們虛實,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再說大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即使暫時受挫也有反擊的余地,殿下不用太焦慮,大宋絕不會因此而亡。”
趙構稍稍松了口氣,他沉吟片刻對李延慶道:“我今天其實是特地前來提醒李御史,王黼已經收集了范相國的把柄,準備隨時扳倒范相國,這一次涉及人員眾多,李御史也在其中,希望李御史能及時做好應對之策!”
李延慶微微一怔,連忙問道:“這個消息準確嗎?”
“消息絕對可靠,是皇兄告訴我,王黼昨天專門拜訪過他,提到了這件事,皇兄不太同意,但王黼說這也是父皇的意思,已經很難挽回了。”
李延慶心中忽然變得沉甸甸的,他擔心之事還是發生了,之前所謂的暫停北伐不過是天子的權宜之計,自己和范致虛極力反對北伐最終觸動了趙佶的逆鱗。
李延慶暗暗嘆了口氣,看來趙佶向作死的路上越奔越遠,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離開長慶樓,李延慶直接來到了皇城尚書省,在官房內,李延慶找到了范致虛,他將剛才和康王趙構的見面情況詳細告訴了范致虛。
范致虛顯得有點好奇,“你怎么會和康王認識?”
李延慶只覺一陣頭大,范致虛怎么避重就輕,什么時候了,他還關心這種事情?
李延慶急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但現在王黼正在收羅相國的把柄,難道相國準備坐以待斃?”
范致虛淡淡一笑,“你稍微來晚了一步,我已經被王黼彈劾了。”
李延慶一驚,“彈劾相國什么?”
“說我組建范黨,企圖結黨營私,企圖把持朝權,破壞宋金結盟,還不止這些,給我羅列了一堆罪名。”
“那相國打算怎么反擊?”
“我已經寫了一份申訴狀遞進了宮內,但估計作用不大,這次真正想罷免我之人就是天子。”
范致虛輕輕嘆息一聲,“早在我決定聯名反對北伐之時,我就已經有了被罷相的心理準備,我雖然年事已高,此番被罷相很難再有東山再起的一天,但我相信太子會理解我,我范致虛遲早會有獲得清白的一天。”
范致虛又拍拍李延慶的肩膀,“為國效力不要計較個人榮辱,我們問心無愧,你現在還年輕,今天的挫折會成為你將來寶貴的人生財富,一旦太子登基,就是你重新被啟用之時,相信那時的你就會成為大宋的柱梁。”
李延慶默默點了點頭,他覺得范致虛已經準備好了.......
下午,李延慶來到了虹橋寶妍齋,找到了父親李大器,他遲疑著問道:“這兩天爹爹要去莊園或者杭州嗎?”
李大器眉頭一皺,“你在說什么胡話,我為你的婚事忙得腳都不沾地,你又要把我往哪里趕?”
“最近朝中會出一些事情,我有點擔心家人。”
李大器見兒子神情凝重,便問道:“出了什么事?”
李延慶低低嘆了口氣,“范相國被彈劾了,可能我也會被牽連,這個官我其實當不當也無所謂,但我唯一擔心爹爹,爹爹還是暫時離開京城避避風頭吧!”
李大器冷冷一笑,“王黼能把我怎么樣,誣告我偷稅漏稅,把我抄家滅族嗎?我李大器這一生歷經坎坷,我會怕這個危險?我告訴你,越是人生低谷,就越要奮斗,這次我非你把你的婚事辦得喜氣洋洋,熱熱鬧鬧不可。”
“那至少要把二娘母女轉移出去吧!”
李大器想了想,“這個倒可以,要不就去赤倉鎮,暫時和思思她們住一起,這樣我也沒有后顧之憂了。”
李延慶松了口氣,笑問道:“御街那塊地賣了嗎?”
“已經賣了,以十萬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向家,銀子已經交割給我,向家又答應給我十天時間搬走。”
“那曹家的店鋪呢?租下來了嗎?”
“曹家答應了,以每年三千貫錢的租賃價格把良工兵器鋪租一半給我,我現在正在改造店鋪,最遲三天后寶妍齋就搬過去,這件事我都沒有精力管,都托給吳管事全權負責了。”
“那父親現在就回去收拾一下吧!把二娘她們送去赤倉鎮。”
“好吧!我現在就回去。”
李大器拍拍兒子的后背笑道:“把腰挺直了,沒什么大不了,當年你爹爹我被革除功名,那么悲慘的歲月都熬過來了,你這點挫折算什么?相信時間會改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