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曹嬌嬌送回家,李延慶便急匆匆趕回了御史臺,還好,他沒有遲到,御史臺的午休剛剛結束。
“上午有什么事情嗎?”走進官房李延慶便問道。
劉方連忙道:“御史出去沒多久,刑部顧郎中便來了,他聽說你不在,可能下午會再來。”
“他有什么事?”
“具體沒說,聽說你不在就走了。”
李延慶點點頭,便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這時,莫俊拿著一份卷宗走過來笑道:“小娘子送回去了?”
“總算送回去了,回頭我要給她祖父說一說,不能讓這小娘亂跑,讓她養成習慣了,隔三差五就跑來御史臺,事情都亂套了。”
“我發現這小娘很喜歡李御史。”
李延慶心中苦笑一聲,冤大頭誰不喜歡,自己慷慨大方,舍得給她花錢,她當然喜歡自己。
雖然他也很喜歡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但喜歡歸喜歡,若曹嬌嬌動不動就跑來御史臺,他可受不了。
“御史,這是卑職整理的近五年案件目錄,都在這里了。”
莫俊將厚厚的卷宗放在李延慶桌上,這是御史臺五年來不了了之的案子,一共十三件,李延慶看了看問道:“你覺得有問題嗎?”
“有四樁案子卑職覺得可以考慮重審,其余案子就算重審也沒有意義了。”
李延慶并沒有追問為什么重審已經沒有意義,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也不會不了了之。
“先放在這里,我回頭再慢慢細看。”
莫俊行一禮便退下去了,李延慶取過卷宗,找出莫俊標注可以重審的四個案件,他大概看了看,基本上都是地方官員投訴遭遇各種不公,這也是御史臺遇到的最多案子,每年一次的提拔或者調動后,便會引來大量官員揭發控訴,令人頭大,但偏偏又不能置之不理。
不過這種案件大部分都是由御史臺的察院經手,由監察御史負責,李延慶的臺院倒接手不多,而接手的案子也基本上作為不了了之處理。
李延慶對第四個案子倒有點興趣,居然是秦檜彈劾王黼削減太學,以至天下讀書人無以為食,彈劾時間是在太學生游行示威之前 這讓李延慶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不管是這份彈劾書也好,學生示威也好,是不是秦檜在向蔡京遞交投名狀?
如果真是這樣,這個秦檜倒頗有眼光,看出蔡京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時,外屋傳來說話聲,是刑部郎中顧逸群的聲音,李延慶便將卷宗暫時放到一邊,起身迎了出來。
“真是很抱歉,上午讓顧郎中白跑一趟。”
“沒什么,今天來御史臺正好還有別的事情,不算白跑!”
李延慶將顧逸群請到房內坐下,顧逸群笑道:“有個新案子,想先和你溝通一下。”
李延慶笑了起來,“不會是太學生請愿那樁案子吧!”
“李御史說得一點沒錯,就是這樁案子。”
顧逸群見李延慶臉色有點不太情愿,連忙擺手道:“事情不是李御史想的那樣,我們并沒有打算把案子扔給御史臺,而是鄭皇后親自過問這個案子,官家由此下發手諭,要求三司會審此案!”
李延慶點點頭,“看樣子這次是由刑部牽頭,對吧!”
“正是如此,因為案子在刑部手中,所以這一次就由刑部牽頭,然后由御史臺和大理寺正協同審案。”
李延慶沉吟一下道:“但要御史中丞先批下此案,我才能接手!”
“這是當然,上午我已經把案子卷宗和批單轉給你們主簿了,他會交給鄧中丞審批,然后我想和你商議一下,看看什么時候我們三方碰一下頭,一起探討一下案情。”
“我都可以!”
“要不就明天下午吧!在刑部審微堂,李御史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現在就去通知大理寺。”
所謂御史中丞審批只是走一下形式,并不影響審案,李延慶想了想,明天并沒有什么安排,便點頭答應了。
“那就明天下午吧!午休結束后我們就過來,如果我實在來不了,就讓莫主事過來。”
“那也可以,只是了解一下案情,不是正式協商。”
顧逸群告辭走了,應哥兒進來收拾走茶盞,就在這時,主簿劉信快步走了進來,“李御史回來了嗎?”
“我在!”李延慶在里屋回應道。
劉信走進里屋笑道:“我來特地來通知一下,明天舉行臨時大朝,李御史也要參加,可別睡過頭了。”
李延慶一愣,“不是說五品以下不用參加早朝嗎?”
“規矩沒有變,但明天上朝名單中包括了侍御史,所以我要趕緊通知你們,我還要去通知別人,李御史別忘記就是了。”
正常朝會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但明天是十二月初五,屬于臨時朝會,一般會有專門議題。
按照慣例,如果朝會沒有特殊通知,一般都是大夫以上官員參加,也就是從五品以上,但臨時朝會有專門議題,一般就會列出要求參加朝會的特殊官員,這樣一些有重要職權的中低層官員也有機會參加大朝了。
侍御史就屬于這次朝會名單上特別列出的要求參會人員,李延慶也將第一次參加朝會。
宋朝早朝和唐朝一樣,卯時一刻開始,也就是凌晨五點半,五更不到李延慶便早早起來了,但也只比他平時早半個時辰。
今天給李延慶梳頭的卻是扈青兒,思思這些天有點感恙,身體不適,無法早起服侍夫郎,扈青兒便自告奮勇早早起來。
“青兒,你居然這么早起得來?”李延慶笑道。
扈青兒撇撇嘴說:“你忘記自己當年讓你每天五更起床跑步是誰要求的?我爹爹會對我網開一面?告訴你,我每天五更必須起床練武,已經堅持了整整十年。”
“你也是跑步?”
“我不跑步,但要游水,每天在梁山泊內游水二十里,冬天結冰了,我爹爹就會在冰面上每隔三百步打一個鍋蓋大的洞給我呼吸,要是稍微游錯路線就會沒命。”
“你游錯過嗎?”
扈青兒用梳子在他頭上敲了一下,沒好氣道:“你以為站在你身后的是女水鬼嗎?”
“是我說錯話了。”李延慶歉然道。
“不過你說得也沒錯,有一次我真游錯了,錯過了一個冰洞,足足潛水六百步,不知肚子里灌了多少水,差點淹死,我爹爹把我狠狠臭罵一頓,然后再也沒有錯過。”
扈青兒熟練地給他扎好發髻,又替他戴上官帽,今天李延慶穿的是六品緋服,腰間掛了銀魚袋,就是一個絲袋,里面的一條緞子上綴了兩排共六條銀魚,這也是四品官的身份,雖然這只是一種賞賜身份,并非真正官階,但上朝必須要佩戴,否則就會被殿中侍御史以不敬之罪彈劾。
李延慶匆匆吃過早飯,時間便到五更了,“好了,我要出發了!”
李延慶最后檢查一遍,沒有發現遺漏,便對青兒笑道:“今天辛苦你了,好好照顧思思姐,我先走了。”
“走就走唄!干嘛非要強調兩遍。”
扈青兒嘟囔著將李延慶送出大門,門口張虎和楊光已經牽馬等了一會兒了,李延慶翻身上馬,笑著向扈青兒揮了揮手,便催馬向皇城方向而去。
十二月的五更還是一片漆黑,月朗星稀,天空格外晴朗,一輪半月如小船般在青黑色的大海中游蕩,清輝灑下,給京城抹上了一層淡淡銀色。
京城很多官宦人家也點亮了燈,大街上騎馬的人并不多,馬車也不多,大多是一輛輛牛車,車轅上掛著橘紅色的燈籠,燈籠上有官職和名字,后面一般會跟著幾個隨從,大多是跑步跟隨。
剛開始官員很少,不過進了朱雀門后,李延慶就進入內城御街,御街兩邊的上朝官員便逐漸多了起來,不斷有官員從各個路口加入,漸漸地形成一條浩浩蕩蕩的上朝隊伍,足有千余人。
不僅有牛車、有騎馬,還有馬車和坐轎子,隨從的人數也多了起來。
很多時候看一個官員的地位,從他的隨從就能看出來,象李延慶這種低品官只有兩人跟隨。
可如果看到有上百人跟隨一輛馬車,而且隨從衣服光鮮,個個身材高大,那么馬車中官員十有八九是三品以上高官。
“延慶!”距離宣德門還有數百步時,李延慶忽然聽見旁邊有叫他。
他一回頭,這才發現旁邊行駛著一輛馬車,后面跟著數十名隨從,馬車車簾已經挑起,露出一張長滿了皺紋的笑臉,正是太子少保、校檢兵部尚書、右衛上將軍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