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漸漸抵達鹿山鎮,速度也慢了下來,周春還沒有完全從驚恐中恢復,顯得有些呆滯,只是坐在馬車內怔怔地望著深沉的夜色,李延慶和欒廷玉的談話他也一個字沒有聽進去。
  “師兄這次應該接到一筆好買賣吧!”李延慶笑著打趣道。
  “確實是一筆好生意,你猜猜是主顧是誰”
  李延慶想了想道:“是梁師成嗎?”
  “梁師成確實找過我,不過不是梁山之事,你不要猜朝廷,猜朝廷以外的人。”
  李延慶又略略沉思片刻,忽然脫口而出,“方臘!”
  欒廷玉仰頭大笑,“師弟好敏捷的頭腦!”
  他點點頭,“你說得不錯,確實是方臘,他想知道宋江有無稱帝之意。”
  “方臘想稱帝了嗎?”
  “我估計是吧!但他又希望宋江先稱帝,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如果宋江準備稱帝,那他就可以再等一等。”
  李延慶接口笑道:“如果宋江沒有稱帝之意,他就不客氣了。”
  “確實如此!”
  欒廷玉笑了笑又道:“可想摸清宋江的底細,很難啊!”
  李延慶沉默片刻說:“宋江不會稱帝!”
  “師弟怎么知道?”
  李延慶當然不會說他知道宋江的結局,他淡淡道:“稱帝也要有天時地利人和,宋朝雖腐朽,但人心思定,沒有多少人真愿意跟隨他對抗朝廷,他起兵位于中原腹地,也不適合稱帝,他造反對朝廷只是癬疾,可一旦稱帝那就是致命了,朝廷會出重兵徹底摧毀他,這個道理他明白,更何況他內部不定,沒有得到弟兄的全力支持,他何以稱帝?”
  “內部不定?”
  李延慶淡淡道:“一個中心叫做忠,兩個中心叫做患,這是宋江最大的軟肋,他以為晁蓋死了,他就能統一梁山,事實證明,這只是他的一廂情愿。”
  “師弟看得很透徹,不過我還需要花點時間再深入了解一下。”
  這時,李延慶想起一事,笑道:“種帥很懷念師兄!”
  欒廷玉沉默一下,“師弟以后不要再提從前之事。”
  “很抱歉!”
  欒廷玉笑了笑,“沒事,種帥確實對我有恩,不過往事不堪回首。”
  不多時,馬車便抵達了李文村,李真率領幾個族人在村口等候,看見李延慶,他連忙迎了上來。
  “二叔,周夫人來了嗎?”
  “來了,就在小官人家里,還有一個小娘,不過她已經走了。”
  “走了?”李延慶微微一怔。
  “她來得很匆忙,走得也很匆忙,好像走永濟渠那條路。”
  李延慶心中略有些遺憾,但他也明白,扈青兒這個行為已經是在資敵了,她不走不行,李延慶便取出楊亮的地址交給李真,“煩請二叔去一趟湯北鄉,替我給一個手下送個口信,讓他收拾一下,我要進京了。”
  “小官人要走了嗎?”
  李延慶點點頭,“發生了這件大事,我必須要進京了。”
  這時,欒廷玉從馬車上解下一匹馬,翻身上馬道:“師弟,我也要走了。”
  李延慶沒有留人,他抱拳道:“師兄的恩情,小弟銘記于心。”
  “哎!自家兄弟客氣什么,我走了。”
  “我如果想找師兄怎么辦?”
  “很簡單,賢弟只要夜間時在須城的北城外向天空射一支火箭,一個時辰內,我就會出現。”
  說完,欒廷玉縱馬離去了,李延慶和一名族人將周春扶進自己院子,高氏奔了出來,周春激動地迎上去,夫妻二人抱頭痛哭。
  這時,忠叔上前低聲道:“青兒姑娘送她來就走了。”
  “我知道!”
  “青兒姑娘留了一個口信給小官人。”
  “她說什么?”李延慶停住腳步問道。
  “她說….希望不要在戰場上遇到小官人。”
  “她這樣說?”
  忠叔點點頭,“這是她的原話。”
  李延慶笑了笑,對忠叔道:“幫我收拾一下吧!過兩天我就要進京了。”
  “小官人不在這里過年嗎?”
  “已經沒有心情了。”
  這時,周春從大堂慢慢走出來,嘶啞著聲音對李延慶道:“延慶,我想和你談一談!”
  “好!我們去書房。”
  李延慶將周春領到自己的臨時書房,也就是從前喜鵲的房間,進了房門,周春便撲通跪下,給李延慶行大禮磕頭,“延慶對我們夫妻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謝,周春心中銘記在心!”
  李延慶嚇了一跳,連忙扶起他,“這是做朋友應該做的,若我出了危險,你也會幫我,對不對?”
  周春垂淚道:“若不是青兒姑娘及時相救,娘子幾乎慘遭玷污,若不是延慶舍命相救,我的人頭早已落地,此等大恩,我只能后報了。”
  李延慶笑著擺擺手,“我們坐下說!”
  周春坐下,拭去淚水道:“我想明天就把賤內送回京城,這里太危險了。”
  “可是蔣知縣和張縣丞都被殺了,誰來安撫湯陰縣民眾?周兄,這個時候你不能走,這是你的責任。”
  “可是……”
  李延慶擺斷他的話,“我大概后天出發進京,如果周兄信得過我,我愿意護送大嫂進京,我再雇兩個有經驗的接生婆陪同,這樣就有照顧了。”
  “我完全信得過賢弟,只是要問問娘子的意思,能否讓我先去和娘子商量一下。”
  “周兄請便!”
  周春匆匆去找妻子了,只片刻,他便回來了,躬身道:“那就拜托賢弟了。”
  “放心吧!我路上會保護她的安全。”
  李延慶負手走了兩步,忽然問道:“我發現湯陰縣似乎沒有主簿?”
  “主簿一直就空缺,由張縣丞兼任。”
  “原來如此!”
  李延慶點點頭又道:“雖然有句話在這個時候說不太合適,但我還是想提醒周兄,你現在面臨一個機會。”
  周春低下頭,他明白李延慶的意思,知縣和縣丞都空缺,這確實是個機會,只是道義上似乎有點過意不去啊!
  李延慶想了想道:“這樣吧!周兄先給岳父寫封信,你再調查湯陰縣的損失,然后再給朝廷寫份詳細報告,至于你能不能升任縣丞或者知縣,這就由你岳父來決定,你自己就不用操心,把縣里善后之事做好就是了。”
  周春點點頭,“你說得對,我今晚就給岳父寫信!”
  次日一早,縣城傳來消息,天不亮梁山大軍便離開了湯陰縣,李延慶隨即陪同周春回了縣城。
  湯陰縣城內滿目瘡痍,盡管昨天下午王英便下令停止搶掠,事實上,他的不少部下依舊趁夜色搶掠大戶,婦女,給湯陰縣城帶來了一百余年來從未有過的傷害。
  周春進了縣城,縣里民眾紛紛圍攏上來哭訴,周春心中酸楚,一一安撫眾人,這時,李延慶忽然看見王貴的父親也在人群中抹淚,他頓時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把他拉到一邊。
  “伯父,老員外沒出事吧?”李延慶緊張地問道。
  王貴父親萬分痛心道:“人雖然沒有出事,但我們騾馬行全毀了,幾百頭毛驢和騾子都被強行征走,算下至少損失了將近萬貫啊!”
  人沒有出事就好,李延慶稍稍松了口氣,湯廉不幸身亡,他已經壓力很大了,如果王萬豪再出事,他真的無顏去見幾個好友了。
  李延慶又安慰他幾句,這時,一名鄉兵跑上前道:“李探花,城門那邊有人找!”
  李延慶回頭望去,只是一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站在城門邊,李延慶一眼認出,是蔣大道的幕僚莫俊,在扳倒李文貴一事,自己還欠他一個人情。
  他連忙把王貴父親介紹給周春,這才快步向城門處走去。
  “莫先生無恙,真是萬分慶幸啊!”
  “多謝李探花關心,確實是很慶幸。”
  莫俊心有余悸道:“昨天我正好去湯北鄉對帳,不在縣衙,結果亂匪殺進縣衙,蔣知縣的幾個文吏都沒能活下來,張丘也死了,蔣知縣也死了,太慘了。”
  “那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莫俊嘆了口氣,“蔣知縣一死,我也無事可干了,我打算回家鄉魏縣找點事情做。”
  李延慶知道莫俊是個極為精明能干之人,蔣大道大字不識一筐,整個湯陰縣實際上就是他的兩個莫俊和張丘撐起來,這個人才放走了著實有點可惜。
  他想了想道:“我倒有幾個路子,就看莫先生有沒有興趣?”
  莫俊當然不想回鄉,他找李延慶其實就是希望李延慶能幫自己推薦一下,他頓時大喜,連忙道:“我愿洗耳恭聽!”
  李延慶指了指周春,“周縣尉是我的好友,他岳父剛剛升為知樞密院事,后臺很硬,他前途無量,如果先生愿意,我可以把先生推薦給他,這是第一個路子。”
  莫俊沒有吭聲,等李延慶繼續說下去,李延慶又道:“第二個路子就是當種大帥的幕僚,他的情況我比較清楚,他正好需要一個幕僚,不過不是主幕僚,他的主幕僚已經有人了。”
  停一下,李延慶又道:“第三個路子就是進京給我父親做事,做幾年執事,以后說不定先生也可以來幫幫我。”
  當初莫俊不要任何報酬便幫李延慶扳倒了李文貴,他就是看準了李延慶前途無量,把自己的機會押到以后。
  雖然跟隨周春不錯,但周春為人太正統,做事太古板,和他的性格合不來,而種師道的幕僚聽起來不錯,但種師道年事已高,沒幾年就要退仕了,跟隨他沒有前途,何況還不是主幕僚。
  他一直就認為跟隨李延慶會更有前途,莫俊豈能不懂李延慶的言外之意,他欣然笑道:“能為寶妍齋做事,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