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琴的臉上有了更多正常人的表情。
我沒有催促她,等了十分鐘后,我才看到她的表情多了一點變化。
她不安地看向我,“我,我不知道……那幾年,那幾年,我……”
“別急,你仔細想想。你有過幾次昏睡的經歷?都是在電話亭中嗎?”我循循善誘,引導虞小琴思索。
虞小琴皺起了眉頭,“不知道,不知道……”她抱住了頭,“我記不起來。好多年……不知道這些年到底……我家里,我家里!”
她突然坐直了身體,捏著那張婚紗照,急切地想要從床上下來。
虞小琴像是大夢初醒的人……更準確來說,是昏迷多年的植物人突然醒來。她好像才意識到自己不僅有過世的丈夫,還有其他親人。她在這一刻才想起來,自己這些年渾渾噩噩地生活,沒有在大腦中留下任何記憶。
“我家里……”虞小琴恍惚地站起來。
我扶住了她搖晃的身體,心中有些嘆息。
“你知道你家里的聯系方式嗎?”胖子問道。
虞小琴轉著頭,像是在尋找什么。
“手機?”瘦子問道。
房間里沒有多余的物品,看不到家電。這里沒有廚房和衛生間,燒菜應該也是用桌上的電磁爐。鍋子、碗筷,都擺在了臺子上,數量少得可憐。
“記得電話號碼嗎?”我問道,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虞小琴用力點頭。
我將手機交給虞小琴。
她不太熟練地播出了號碼。
電話撥出去,虞小琴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她的眼睛突然放空。
我很輕易地從她手中抽走了手機。
手機那頭是系統提示音。
“空號。”我按掉了電話,給傅贏撥了過去,說明了現在的情況。
傅贏現在應該下班了,但他早有準備的樣子,說會馬上聯系虞小琴的家人。
胖子扶著虞小琴坐下。
她幾乎是癱在床上。她捂住了臉,雙手顫抖。
我感覺她在哭,但沒聽到哭聲,沒看到眼淚。
等了沒多久,我就接到了一通陌生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是個女人,聽起來是人到中年,聲音低沉,情緒有些說不上來的壓抑。
“您好……”我將虞小琴這邊的情況介紹了一下,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應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我轉頭看到虞小琴已經不再顫抖了。只是,她死氣沉沉的,好像一下子被抽掉了靈魂。和之前那種放空的狀態有所不同,這次是真的完全沒了意識,腦袋里什么都沒想,甚至沒想她的丈夫。
我們三個打了電話回家,說要晚歸,又和吳靈、陳曉丘那邊都做了個交代。
虞小琴這件事,恐怕會花掉我們不少時間和精力。
這種狀態的虞小琴不可能給我們提供電話亭的線索。我現在就期望見到家人后,虞小琴能堅強起來,之后能配合我查清楚電話亭的事情,將電話亭消滅。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個小時。
我們問了虞小琴是否要吃飯,她又成了那一尊雕塑,不理睬我們了。
周圍鄰居已經有人回來,樓里面飄著古怪的油煙味,各種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沒有勾起人的食欲,反倒讓人有些作嘔。
房間里面也沒人說話,我們三個也一直站著。
等到有人敲門的時候,我們都是精神一振。
虞小琴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看向了門口。
因為樓內的隔音很糟糕,這敲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們這邊的。
瘦子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人讓我們感到如釋重負。
那是個五官端正女人,板著臉,臉上有深刻的法令紋。眼角的魚尾紋和松垂的兩腮都說明她不年輕了。盡管染了一頭黑發,穿著打扮也能稱得上時髦,精神非常好,但她還是流露出了幾分屬于老年人的疲憊。
她身后跟著個年輕男人,很高大,臉型和女人一樣。
這對母子相同的臉型,在虞小琴臉上也有體現。
瘦子請他們進來。
女人很嚴肅地和我們打了招呼,神經緊繃著,并沒有看虞小琴一眼。
等我們互相介紹過,才知道這個女人姓湯,是虞小琴的阿姨。
“阿姨……”虞小琴很輕地叫了一聲。
湯雯這才看向虞小琴。她走了過去,揚起了手。
啪的一聲,巴掌落了下來。
虞小琴被打得偏過臉去。
盡管如此,她沒有叫痛甚至沒什么反應。
“你還知道我啊!你還認識我啊!我以為你把我們都扔掉了!你男人死了,你就把其他都扔掉了!行啊你!你真是有本事!你媽為你操心了一輩子,你就這樣對她的!你知道她死的時候跟我說什么嗎?”湯雯的情緒一下到了頂點,怒不可遏,眼眶中卻是蓄滿了淚水。
虞小琴輕輕顫抖,退縮地看向了湯雯。
“哦,你都不知道你媽死了啊!你知不知道你爸死了,你媽死了啊!他們住院,還是鄰居叫的救護車!醫院聯系到我們,我們給他們送終的!落葬也是我們做的!我找你的時候,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啊!”湯雯眼中的淚水涌了出來,伸手就搶過了虞小琴手中的照片。
虞小琴下意識伸手,想要將照片搶回來。
她慢了一步。
湯雯將照片打在虞小琴的臉上,又將照片撕碎,“你在哭你男人!你哭了你男人二十年!找了你男人二十年!你找到了嗎?啊?你找到了嗎?他死了啊!他死掉了啊!你上哪兒找去啊!你上哪兒找去的啊!!”
撕碎的照片落在了虞小琴的膝蓋上,又掉落在地。
印著虞小琴的那半張翻了過來,印著她丈夫的那半張正面朝上。照片中的男人笑容有些僵硬,看起來是緊張,但他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攥著虞小琴的手。
虞小琴的眼淚落了下來,“我知道,我知道他死了……”
湯雯喘著氣。她兒子上前攙扶住了她。
“不好意思。我姐這個事情……”他看向我們,又看看兩個女人。
“嗯……虞女士應該是受了刺激,所以這些年……”我說道。
“她是瘋了!發瘋了!早就發瘋了!”湯雯再次激動起來,“從接到那個電話開始就發瘋了!她就在馬路邊上接到不知道誰的電話,就認了人了!她腦子那時候就不正常了!我早叫我阿姐送她去醫院,去精神病看!他們不忍心啊!現在好了吧!現在好了吧!女兒毀掉了,他們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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