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湊過去看看現在的日期。但司機的手機上方只顯示了時間。現在是凌晨三點，也差不多是最黑暗的時刻。
周圍除了手機、手電、車前燈的光，也沒有其他光線了。
沒有月光、星光，也聽不到一絲一毫的動靜。
司機用手機定位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這里是廣源公路。
我沒有聽過這條路。全國各地叫廣源的地方不少。
我還記得之前看到過社交網站上一個公眾號的科普。這么多山、河、路被起名為“廣源”，是因為古代有一位名叫廣源的世家名士，喜歡游歷天下，到了一個地方，被地方官奉為上賓，邀請游覽當地山河。他比較高端的是，普通人在旅游景點的山壁、建筑上刻“到此一游”，是破壞文物。他被地方官邀請留下墨寶，寫下“到此一游”，落個款，就能被裱起來，掛在當地的名勝古跡中。這些墨寶自然是沒有留下，倒是那些他留下墨寶的地方，漸漸都改了名，變成了“廣源”。
這樣的軼事大多數人并不知道。知道的，也就是覺得好玩。
我現在對此只有個大概印象。那張長圖片最后，羅列了國內名叫廣源的山、河、路、城市等等，大概有十幾、二十個……
我只能將廣源公路這個名字記下。
如果夢境中不能解決那個鬼，出了夢境，我還要找青葉的人查一查。
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司機已經和電話那頭的人說清楚了位置。他翻找出了自己的駕照和車輛信息，報給那邊的人。我看到了他的名字——鄭摩天。
這名字有些奇怪，很容易記住。
結束了通話，鄭摩天放松下來，翻看手機上的消息。
我借此看到了現在的日期。
2014年1月29日。
距離02年的車禍有十二年。
這個時間，讓我更加難以判斷鄭摩天的身份了。
鄭摩天打開群，抱怨自己出了車禍。
那個群的名字很直白，叫“天涯驢友”。鄭摩天應該就是個驢友。
我不知道他是孤身上路，還是準備到什么地方和人會和。
群里面冒出了一些消息。那些群員沒有顯示名字，只顯示頭像。
一個用自拍照片當頭像的男人笑話鄭摩天，“開車都不利索，還要進山區啊？”
下面是一個用山峰當頭像的人，“摩天哥這次和誰一塊兒去爬山？”
鄭摩天的頭像就是一棟摩天大樓。不是特別標志性的建筑，直挺挺的一個四方體，也看不出是哪兒的樓。
鄭摩天回答：“一個人。人多吵吵。”
“嫌人多你現在干嘛呢？”自拍男又嘲笑。
“等拖車呢。沒事做。”鄭摩天沒生氣。
群里面的話題很快轉了。
幾個人分享自己拍的照片和視頻，說是上次一起出去玩拍的。鄭摩天沒參加。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從三點變成了四點。
鄭摩天不耐煩，又打了電話給保險公司。
我只覺得這幕場景有點兒眼熟。
我看看周圍。
陰氣還沒散去，還是如同一層薄霧，充斥在我目之所及的所有區域。
道路和山峰都被黑暗籠罩，沒有一絲光芒。
鄭摩天變得不耐煩。可不耐煩也不能變出救援。
他的手機接收到了提示短信，說是流量超標。
鄭摩天再想要進群聊天，赫然發現自己發不了消息了。他發出去的查詢短信也變成了發送失敗。鄭摩天鐵青著臉打電話，電話根本沒有撥出去。
停機了。
我意識到這一點，鄭摩天也意識到了。
“艸！”他罵了一聲。
手機電量也從綠色變成了紅色。
鄭摩天上找充電器。車載充電器失靈。他的充電寶也無法給手機充電。
“怎么搞的！”鄭摩天罵罵咧咧。
我覺得周圍環境正在變冷。這應該是我的心理作用。
失去對外通信的手段，往往就是那些靈異事件爆發的開端。
我不知道這一套路的邏輯在哪里。可能是老天做的暗示，就像它暗示那些鬼不能在人前暴露自己，不能在大庭廣眾下用詭異的手法殺人一樣，它可能也暗示了所有的鬼，在要搞出大動靜之前，將通信設施給斷掉。
沒有辦法聯系外界，也就意味著無法求助。同時，也意味著無人知道受害者真實的死因。
我想到了作死小能手。
那場直播，已經打破了這種“潛規則”。
那場直播中，直播畫面正常進行，作死小能手卻無法用手機聯系外界，在事后看來，是一種充滿惡意，也充滿了暗示的現象。
受害者無法逃，旁觀者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如何被鬼殺死，看著鬼是如何殺人的。
我回過神，看到鄭摩天，突然想起來，這人已經死了。
他已經死了的話，那只鬼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手機關機前，顯示的時間已經變成了5點39分。
鄭摩天坐在駕駛座上，沒有關車門。他看著手機屏幕變成一片漆黑，抬頭看了看天。
沒有星月，也沒有烏云的痕跡。天空和手機屏幕一樣一片漆黑。
鄭摩天開始不安了。
他看了眼指南針，再看看還亮著的車前燈。
樹影構成了一副恐怖的畫面，可強光好像又能給人一種信心。
我感知到了鄭摩天的想法。
他在數數。從1開始，很有耐心地數到了3600，然后又從1開始數。
他在用這種笨辦法計算時間。
當第二個3600數完，鄭摩天又抬頭看了看天。
他的心境完全變了。
他站起身，深呼吸了幾次，從車后座拿出了背包，順手拿了器材。
那些器材應該是攝影器材，看著很沉重。
他思考了一會兒，只拿了一臺單反，又從車里面拿出了紙筆，寫了一張便條說明自己前進的方向，架在了車窗玻璃上。
做完這些，他才手握指南針，走入了樹林中。
樹影中多了一道人影。
人影和樹影一樣被拉得很長，和樹影交疊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人被插在某種刑具上。
鄭摩天的腳步略顯遲疑，在草地上踩出沙沙的聲音，但很快，腳步聲就變得沉穩有力。
他繞過了一些擋路的樹，堅持往南方走。
他沒有再計數，但指南針上有記錄的工具，隨著鄭摩天的前進不斷轉動。
走一段路，鄭摩天都會用單反拍下照片，記錄自己的前進軌跡。
車燈的光芒在很久前就到了極限。現在鄭摩天靠著腦袋上的探照燈照明。就設備上來說，他準備得很齊全，在樹林行走完全沒問題。
我留意著周圍的陰氣，可這些陰氣真如空氣一般，均勻分布，毫無異常。
最初的蟲鳴鳥叫是沒了，但那種恐怖的壓迫感同樣也沒了。
我跟著鄭摩天，不覺得疲累，卻有些擔心這樣的行走會變得無休無止。鄭摩天會被困在樹林中，我則會被困在夢境里。
正這么想著，我看到了光。
前方有微弱的光。
鄭摩天欣喜不已，加快了腳步。
不過是兩三分鐘的功夫，原本看起來無邊無際的樹林到了盡頭。
樹林的盡頭不是山壁，而是一條公路。
遠處，有車行駛而來。車前大燈光芒刺眼。
鄭摩天的情緒傳遞到我的腦海中。他認為自己做對了。照著那個方向走，果然能走出來。
我看著靠近的車輛，心里籠罩了一層烏云。
鄭摩天已經沖到了路上，揮舞著手，大聲呼叫。
那輛車好像注意到了人，放緩車速，停在了路中間。
鄭摩天三步并作兩步，要沖過去，但腳步很快就停下了。
車子開了遠光燈，讓人看不清車的模樣，只能看到兩團光。
鄭摩天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些不好的猜想。他沒有往鬼上聯想，反倒是摸出了背包里面的軍刀。他怕在這荒僻的地方碰到窮兇極惡的搶劫犯。
那輛車重新啟動，朝著鄭摩天的方向猛沖過來。
鄭摩天大叫一聲，慌忙要躲避，但人的雙腿比不了車的四輪。
鄭摩天在樹林里走了那么久，也實在是吃不消了。
他被車子撞到了側腰，頂著繼續往前，直直撞到了樹干上。
我聽到了他骨頭碎裂的聲音。
他掛在脖子上了單反砸在車前蓋上，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按鍵，閃光燈亮了兩下，拍了照片。
鄭摩天沒有馬上死。
他抬頭看向車子的駕駛座。
我站在車旁，看得更加清晰。
那輛車后退了幾米，引擎再次咆哮，狠狠撞在了靠在樹干上的鄭摩天身上。
鄭摩天的上半身趴在車前蓋上，歪著頭，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駕駛座。
車前燈熄滅，天亮了。
駕駛座上，他自己的身影隨之消失。
遠處，有車輛的聲音傳來。
拖車停在路邊，有人大聲呼喊。
鄭摩天的意識消散了一秒鐘，下一秒，我隨著他重新聚攏的意識一塊兒坐在了行駛的車內。
吱——
鄭摩天踩了剎車。
我聽到了他急促的喘息，看到了他發白的臉色和滿頭的冷汗。
以及，他身上清晰的陰氣。
“哈……呵呵……”鄭摩天發出了怪異的聲響，哆嗦著猜到了頭上的汗，看看周圍，又顫抖著，摸出了手機。
2014年1月29日2點24分。
“是做夢……是做夢啊……”鄭摩天放松地呼了口氣，癱在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