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要求其實有些無理。
畢竟顧沫這個小孩年紀太小了,正常看醫生,都會在家人的陪同之下。
更無理的是,沐歌讓我和陳曉丘跟著進入隔壁的小房間。
但顧家的老夫妻和田福都沒感覺到有問題,反而是連連點頭,只擔憂又關切地看著顧沫。
我有些茫然地跟著進入了隔壁的小房間。
這間房間也是溫馨舒適的裝修風格,有一張舒服柔軟的沙發,還有小床榻。
沐歌將房門關上,示意我們都坐下。
他自己也落座,就坐在顧沫的對面。
“顧沫,我叫你小沫可以嗎?”沐歌問道。
這么一句話,溫柔又柔和。
顧沫抬起臉,迷惘地看著沐歌。
“小沫,能跟我說說發生了什么嗎?”沐歌的聲音依然輕緩。
顧沫瞪大了眼睛,本來一聲不吭的他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他張開嘴巴,發出了小小的哭泣聲,但堅持說起了自己遭遇到的事情。
我看了眼沐歌。
他很平靜,并沒有多余的情緒流露出來,這讓我感到了一絲懼意。
顧沫的敘述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Daddy變了……他變得好可怕……他,嗚……我看到他的臉變得好奇怪,有兩張臉……我跟daddy他們說了,他們去看了醫生,回來說沒問題,說daddy做了手術,所以臉上會有些不自然……我不懂……daddy明明有兩張臉,另外一張臉很嚇人……daddy經常盯著dad看,他看起來很可怕……我……我很害怕……”
我已經猜出了這件事的真相,可聽到顧沫的敘述,還是會覺得毛骨悚然。
“他盯著dad看,他想要……想要打dad……我看到了……那天晚上,我做了噩夢,去他們房間的時候,看到他掐著dad的脖子……他在做飯的時候,還盯著刀看了很長時間……我真的很害怕。可是,daddy他們不知道……他們不知道……”顧沫的眼淚不停地流下來,他的聲音仿佛不受控制,繼續訴說著顧君澤、陳佳和劉勝玄之間的事情。
“周六的時候,他們在房間里面看pad。我在客廳里面看電視。dad走出來倒水。我想要玩pad,就跟著dad一塊兒進了房間。”顧沫的聲音忽然變得呆板,眼淚也停住了。
“dad親了daddy,daddy就變成了那個壞人。他拿起了旁邊的臺燈,砸了dad的腦袋。dad摔在地上,捂著頭。他頭上都是血。臺燈的壞掉了。電線斷了,還有光……dad看著那個壞人,他說‘劉勝玄’,他問‘陳佳呢?’。dad很慌,很害怕。我聽不懂……那個壞人又揮了臺燈。他說,‘陳佳就在這里’……”
顧沫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看著呢。他現在就在看著呢!’”
小孩發出了尖銳又刻薄的聲音,有些怪異。
“dad抓住了那個壞人的手,那個壞人問他‘沒了這個身體,你的陳佳怎么辦?’。dad又被他砸了一下。dad躺在了地上,好多血……他一下、兩下……他說‘陳佳,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嗎?我本來想著弄成意外的,但還是這樣更好啊,對不對?陳佳,你看到了嗎!你們這兩個人渣!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顧沫尖叫了一聲,突然大哭起來,“死了……被打死了……還有,我看到哭了,他大喊大叫,喊,然后那個壞人又出來了……他……他到客廳里面,打電話叫了警察,警察來了,帶走了他和……我看到他……警察帶我去看了他……他沒有理我,沒有理我,他也沒有……他們說他死了,也死了……嗚嗚……嗚嗚嗚……他們、他們都死了……”
“小沫,別哭了。”沐歌開口說道。
一瞬間,顧沫停止了流淚。
沐歌輕聲說道:“睡一覺,睡醒之后,你就會忘了這些事情。忘了這些恐怖的事情,和你的爺爺奶奶好好生活。”
顧沫的眼皮耷拉下來,小身體往后一倒,靠在了沙發上,睡了過去。
我還有些恍惚。
不僅是因為沐歌展示出來的能力,還因為顧沫說的話。
從孩童口中聽到這種描述,以及這個小孩“繪聲繪色”的“表演”,都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這不是光一個旁觀者敘述就能感覺到的。
沐歌低聲道:“你看,這些東西不應該存在。死掉的人應該保持死亡,活著的人應該繼續往前走。”
我看向了沐歌。
“當然,如果有一天小愛死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來。”沐歌微微一笑,“可能會命令你,讓她活過來。”
我沒有接話。
我已經做過這種事情了。
死者應該保持死亡的狀態,去投胎,迎接新的人生。生者應該繼續往前走,繼續自己的生活。
然而,人的心和理智不能永遠保持一致。
葉青自己都說過,鬼魂不應該存在于人間。在死后,他依然變成了鬼,執行著自己的計劃。
這種事情,在不遇到的時候,誰都能說出很漂亮的話,誰也不知道真到那一天,自己會有什么反應、什么行為。
陳曉丘問道:“這個孩子會怎么樣?”
“不知道。我只能讓他暫時忘掉這段記憶。他是不是我們的同類,他會不會變成我們的同類,都不好說。”沐歌搖頭。
沐歌讓顧沫睡了十分鐘,就將他叫醒了。
醒過來的顧沫還有些迷糊,但多了正常孩子該有的反應。
沐歌牽著他出去,將他交給了顧家的老夫妻。兩人幾乎是喜極而泣。
他們千恩萬謝地離開了,田福也跟著離開。
我和陳曉丘也準備告辭。離開前,我們想要去跟沐愛說一聲。
“她也是同類吧?”我說道。
沐歌如此堅定,想要創造一個新世界,就是為了沐愛將來不遇到危險,不遇到我們這些人經歷過的那些悲慘事情。
沐歌的神情中多了一絲悲傷,“是啊,她也是。我父親去世的時候,那個孩子說在我的心里看到了他,我就有了懷疑。那不是小孩子安慰人的話,不是她從什么地方學來的自己都不明白意思的話,她是真的看到了……將來有一天……我希望永遠沒有那一天。”
我有些想問,沐歌的前妻知不知道這一點。如果她知道,可能看沐愛的眼光也會有些不同。這實在是戳人心窩子的話。我咽回了這個問題。
到了沐歌的家,我看到了坐在客廳沙發里的小沐愛。
電視機里面正在放,沐愛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心口。
沐歌喊了一聲后,她轉過小腦袋,臉上濕漉漉的。
“怎么了?”沐歌急慌慌走了過去。
我留意到沐愛的眼睛正看著沐歌的心口,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沐愛哭著說道:“爸爸,我看到媽媽了。在這里,還有這里……”她一手指著自己的心口,一手指著沐歌的心口。
沐歌的腳步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