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和尚已經摸著光頭，發出了懊悔的感嘆聲。
“我還以為是洞里面的哪個前輩呢。大意了大意了。是我想當然了。這地方雖然沒有鬼，但不代表就沒有其他東西了。說起來，你到底是什么東西呢？”和尚摸了摸下巴，盤腿坐好，認真注視我。
我意識到，這家伙能感知到我的存在，卻是不能看到我的樣子。不然絕無可能將我當成是洞窟里出來的某個和尚。
可要回答他的問題，也是沒可能。
跟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自報家門，那似乎是動漫中才會有的場景，影視劇中都不帶這么做的。那種夸張又直白的表現手法，在動漫中，是直率可愛，能讓人接受，真在三次元這么做，就有點兒傻缺了。
我沒吭聲，那個和尚就自己叨叨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猜測我的身份。
“不是鬼，也不是某個前輩，難道是靈？靈不是這樣的啊。還是某個沒變成靈或鬼的意念？嗯……你之前跑出去活動過，又回來，是有自主意識吧？這樣的話……”
他并不避諱我就在旁邊，如同在洞窟中一樣，沒什么顧及地直接就說了很多內容。
我這時候覺得他可能不是壞人。當然，也談不上好人。盜佛頭這件事，還有他和三個男人對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都證明他至少是個盜竊文物的慣犯了，而且非常心安理得地做著這件事。也不知道，除了盜竊文物，他還做沒做過什么犯法的事情。
我想到了他對佛像說的話。
他大概是那種兩個人在自己面前互砍，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人，更談不上阻止、逃跑或者正常人會做的報警了。人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產生悲憫心。
我側頭看了看窗外。
那個陰氣還沒消失，而且越來越濃了。但它的范圍依然很小，不是匯鄉那種彌漫開來的陰氣。這有點兒奇怪。
和尚打了個響指，“算了，不猜了。你是想要去那邊看看？”
我詫異看向和尚。
“唉，我本來不想去的。行吧，去就去吧。”和尚說道，露出一個笑容，“人都免不了有好奇心。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出現，還跟著我，但既然已經多出了你這個變數，那不妨就多做一些改變吧。”
我一下子警惕起來。
和尚察覺到我的“多余”了，也就是察覺到了改變了的“記憶”和“現實”。他這么快反應過來，實在是出乎我意料。我到現在可什么都沒做，僅僅是跟著他。這樣的情況下，他沒有將我當成突然出現的某種東西，還能清晰分辨出記憶中差別，實在是太敏銳了。
和尚已經套上了外套，穿上了鞋，招呼我一塊兒出門。
他對我的態度倒是充滿善意。
我想了想，移動身體，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后面。
和尚沒說什么，開門往外走。
賓館的門帶有自動鎖。他沒關門，我直接穿過了自動關閉的門，到了走廊。
和尚回頭看看我，笑了笑，繼續往外走。
樓下前臺還有人值班，不是之前的女人，換成了兩個男的。
看到和尚下樓，那兩個男的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視線在和尚腦袋上打轉。
其中一人出聲提醒和尚，“夜市已經關掉了，景區也都關掉了。你這么晚去哪兒啊？”
“餓得受不了，去買點吃的。你們這邊有夜宵的吧？”和尚面不改色地接話，沒有絲毫遲疑。
一個男的回答了和尚的問題，給他推薦了一家燒烤店。
和尚謝過之后，神情依然沒什么變化。他按照那個男的所說，出門右拐了。
陰氣出現的方向，是在另一邊。
和尚似乎對青茶莊的道路很熟悉，轉了兩條街之后，方向就對了。
大晚上的，青茶莊很安靜。通宵營業的店在這里并不多。
和尚走了十幾分鐘，都沒看到任何開門營業的店鋪，路上也沒有行人。
“你猜，那個陰氣是哪來的？”和尚突然開口問道，還轉頭看我，放慢了腳步。
我沒說話。
“我覺得，是邵秀的。哦，你可能不知道，邵秀是幾十年前投井自殺的一個女孩。她家在這里開了一間茶葉鋪子，算是老字號。這里還有一家老字號的茶葉鋪子，叫同仁號。兩家鋪子在那年為了搶地盤，糾集人手，打了起來，死了好幾個人。同仁號東家的一個兒子死了。他們事后報復萬福號，在萬福號的倉庫和宅邸都放了火。那個女孩在火災中毀容，最后想不開，投井自盡了。嘿，大冬天的，跳井淹死了。這里的氣候算是溫暖了，可冬天的井水也是冷得刺骨。溺亡的過程又特別緩慢。如果她會游泳，或者井水的水位比較低，那她有可能不是淹死的。還有可能，她在跳井的過程中撞到了東西……”
和尚說到此，露出了一個有些陰森的笑容，“你可以想象那種情況嗎？一個人絕望地困在冰冷的井水中，慢慢地死去……”
我打了個哆嗦，被和尚描繪的場景給嚇到了。
不是我膽子小，而是和尚的語氣和表情都十分駭人。
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跟著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厲鬼。
我停住了跟隨和尚的腳步。
和尚也停下步子。
他那張臉在我面前變得更為清晰。
藏藍色的皮膚，圓瞪的眼睛，還有從殷紅嘴唇中露出的牙尖……他的五官都發生了一些變化。原本有些白胖的臉變得棱骨分明，看起來彪悍威武，下巴和顴骨凸出。而他的頭發好像變成了燃燒的黑色火焰。
我一時以為自己看到了某種怪物，但一眨眼，和尚又笑瞇瞇的了。
“嚇到你了嗎？阿彌陀佛。”和尚雙手合十，轉身又繼續走了。
我恍惚間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我旅行時，在千年古剎中看到的佛像。
除了慈眉善目的菩薩，寺廟里面總會有怒目金剛的雕像。
雖然和尚剛才那樣子，和紅皮膚、青皮膚的金剛不是完全相似……等等，和尚那樣子我也不是真沒見過。不過是在佛教的一些古老藝術品中看到的圖畫，多半還是國外的那種藝術品。那種青面獠牙，形如惡鬼的神佛，將人鬼都踩在腳下……
和尚腳步停了停，回頭望我，“怎么不走了？”
我現在有些心情復雜。但看著和尚恢復和善的面容，還是跟了上去。
我也沒法離開。與其被動地被和尚發現自己跑不了，不如就這樣跟上去。
和尚沒對我做什么，還好整以暇地繼續說那個邵秀的事情。
“……你說，那樣死掉的人，會如何呢？若是沒有外力，肯定是要化作鬼，發泄心中怨恨的吧。”和尚以這句話作為了邵秀故事的結尾，抬手放在了耳朵后，做出了側耳傾聽的動作，“你聽。”
我不知道他要我聽什么，而我是什么都沒聽到。
和尚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笑容，讓我想要后退。
“是死亡的聲音。開始了呢。”和尚幽幽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