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的塵土慢慢都落了下來，那些焦黑的尸體橫七豎八地散落在輸電塔的周圍。
我看到了被輸電塔頂飛變形的拖拉機。老大爺和那個中年婦女就摔在拖拉機邊上，一個頭破血流，一個胸腔都凹陷了下去。老太太則被輸電塔斷裂的金屬支架刺穿，雙腳勉強夠著地面，哎喲叫喚著。小女孩被壓在輸電塔下面，睜著眼，一動不動。除了他們，中年人、年輕人和那個年輕姑娘驚魂未定地或跪、或坐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我一時找不到那個青年，搜尋了一會兒，才發現了一個被電線纏著的尸體，尸體趴地上，看不到臉，但看那衣服，應該就是之前的青年無疑。
“哈！”年輕人忽然笑了一聲，臉色十分難看，表情怪異，卻是不可抑制地笑起來。他伸手摸著自己的身體，有種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
年輕姑娘背過身，好像是被尸體刺激到了，嘔個不停。
“救我……救我……”老太太叫道，抬了抬手指頭。
中年人咽了口唾沫，慢吞吞爬起來，有點兒踉蹌地走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催促道：“快點，你快點……”
中年人走到了老太太面前，為難地看看她這情況。
“你快點啊！”老太太大叫了一聲，那傷口涌出了更多的鮮血，她愈發慌張，一個勁地念叨：“快點快點……”
“唉……”中年人嘆氣，伸了手，扣住了老太太的手臂，猛地一拉。
金屬從老太太的背后又刺出來鮮紅的一截。
接著又是一截！
那根金屬支架前細后粗，老太太胸前的傷口因此被破開得更大，血流如注。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
“嗬嗬……”她的嘴巴里涌出了血沫子，難以置信地盯著中年人。
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也沉入了地平線之下。
我看到那抹血色光芒從中年人的臉上緩緩消失，隨之改變的還有中年人的模樣。
那是我曾經見到過的，在唐書記死的那晚敲響丁家大門的中年男人。
老太太頭一歪，不再動彈了。
中年人松開手，緩緩轉身。
我頭皮一麻，一時間想到的不是什么副本怪物，而是拖拉機從村子出發的情景。
當時上車的，是七個人，還是八個？
當時上車的人都長什么模樣？
剛才我看到的中年人又是長什么模樣？
我發現我忽然想不起來了！
這游戲，能改變人的記憶？
不，不可能的啊！
之前的幾位玩家都沒這種經歷！
難道說，它……進化了？
吸收了更多的能量，進化了？
我在思索時，中年人視線掃過了我們——我和那兩個年輕男女。
那個年輕人最先反應過來，笑聲戛然而止，怪叫一聲，轉身就要跑。他沒有傻到往發電站跑，而是往旁邊的田野跑去，一路沖刺，鉆入了莊稼之中。
年輕姑娘不再嘔吐了，卻是身體發軟，動都動不了的模樣。
“哇啊——”莊稼地里響起慘叫。
一顆人頭被扔了出來，飛得很遠，直接砸在了輸電塔上，彈跳了幾下后，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兩圈，對著了那個年輕姑娘。
“呀啊啊啊啊——”姑娘尖叫著，一下子好像有了力量，從地上蹦跳起來，卻是慌不擇路，往發電站跑了過去。
我看到了莊稼地里緩緩走出來一個人，和那個中年人有些相似，但眼睛發綠，身上長了毛，雙手上沾滿了血液。
中年人和他一塊兒盯著我，成夾擊的姿勢，緩緩靠近。
我暗嘆一聲。
這兩人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或者說，這個副本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追在那姑娘后頭，也往山丘上的發電站跑去。
那兩人追擊得并不快，連正常人的速度都沒有，僵尸的那個更沒表現出我那日晚上所見到的強悍力量。
我很快追上了那個姑娘，見她大喘氣著，跑得吃力，心中一動，拉了她一把。
“謝、謝謝……”姑娘哭了起來，也不知道她此時掉下的眼淚是感動更多，還是驚怕更多。
我沒吱聲。
拉她一把不是因為我善心。
對游戲里的角色，玩家會有所觸動，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了通關的重要性。中間若是死了哪個NPC，游戲后，玩家可能感慨兩句，甚至買買周邊、寫寫同人，二周目玩的時候，不去打通結局。可在過關前，這些NPC的死活永遠不是首位的，有些甚至臉前十都排不上號。
我一時間竟是有些理解“游戲”那種報復人類的心理了。
可說到底，我還是人類，是個正常人，不能認同一個人類殺人，也不能認同一個“游戲”殺人。
追擊的兩個人腳步還是很慢。
我拉著那個姑娘，都跑進了發電站了，他們才剛走到山腳。
發電站的門敞開著，里面烏漆墨黑一片。但我們兩個剛跨過門，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讓人一下子無法適應，眼前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聽到了電流的聲音，十分刺耳。
手上抓著的胳膊忽然消失。
我頓時緊張起來。
這個八人中唯一幸存的姑娘果然是個重要的NPC嗎？她會做什么？
眼睛漸漸適應了白光。
我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發電站一塵不染，干凈如新，沒有任何荒廢的跡象。
我聽到背后響起了凌亂又急促的腳步聲，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了兩男一女三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他們穿著冬天的衣服，外頭蕭瑟的冬景也和之前的村子景象截然不同。三人中，兩個男人是雙胞胎，都是那個中年男人的臉。他們架著女人沖進了發電站，也沖過了我的身體。
我低頭，這才發現我的身體不見了。
這種狀態，和夢境的情況別無二致。
我一時疑惑起來。
“看到了！在那里！他們進去了！”
外頭傳來怒氣沖沖的叫聲。
三個年輕人跑了過來，其中兩人，我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到唐書記和趙二叔的五官輪廓，另一人則和結婚照上的丁爸相差仿佛。
“我拖著他們，你帶著巧英走。”雙胞胎中的一人說道。
女人眼眶含淚，堅決道：“他們就三個小孩，我們三個一起……”
“得趕緊走，村里人聽到動靜很快就會來的！”
雙胞胎中一人推，一人拉，女人還在死命搖頭。
唐書記三人卻已經沖進來，怒不可遏地指著三人罵道：“你們三個有沒有良心？村里人這些年幫襯了你們兄弟兩個多少，你們居然要逃出去？”
“小唐，我們出了村子，什么都不會說的。我們只是想要離開。”雙胞胎中的一人說道。
“呸！信你們我就是傻子！你們識相的，現在就跟我們回村子！”唐書記惡狠狠地說道。
雙胞胎對視一眼，一人大叫一聲，撲向了唐書記，將他和趙二叔撞成了一團。另一人抱起女人就往外沖。丁爸要阻攔，卻被抓住了腳，差點兒摔地上磕掉牙齒。
三個年輕人和那個中年人扭打成一團。唐書記一拳頭，將人打得倒退數步，撞到了背后的發電機。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那發電機發出一聲響，貼在上面的中年男人就渾身抽搐起來，冒出了黑煙。
“二哥！”女人撕心裂肺地叫道。
三個年輕人也沒料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