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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無上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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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老者叫楊彪,在這大陳國,楊彪已歷經五朝,而今已有九十多歲,莊宗皇帝在的時候,他便已成為了宰輔,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當初,莊宗皇帝年幼登基,國家有傾覆之危,山越內亂,北燕入侵,甚至那北燕人,竟打到了洛陽城下。

  就在所有人認為大陳皇帝應當南渡,放棄洛陽的時候,就是楊彪挺身而出,力主決戰,保著天子,擊潰來犯之敵,接著盡心輔佐莊宗,締造了大陳的中興局面。

  此后莊宗駕崩,他掌朝三十余年,國泰民安,直到七年前,他漸漸身子開始有所不支,于是請求致仕。

  先帝屢屢挽留,奈何他意志堅決,待致仕之后,便請入了天人閣,如今,楊彪已為天人閣的首輔大學士。

  他似乎對新來的文章,也頗有期待。

  畢竟在此,他已博覽群書,倒是很希望看看當今天下,還有什么名篇佳作。

  其他幾個學士,也都笑了。

  只是笑容各有不同,譬如那位蔣學士,蔣學士對此是不以為然的,他曾是清流領袖,開創了洛學,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年紀老時,進入了天人閣。

  他的學問自是精深,這些年的文章,都難入他的法眼,也正因為如此,他反而覺得有些厭煩,今日品文,怕又是難有什么收獲。

  在這里,陳義興的資歷算是最低的,在天人閣外,他的影響絕不小,可在這里,只能忝居最末,他莞爾一笑,心里想,不知接下來送來的是什么文章呢。

  沒多久,外頭便有人用古韻般的上古音腔唱喏:“學宮博士劉夢遠,送時文一篇,恭請諸公品鑒。”

  進入群賢廳的,卻是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奴,他雙手捧著一篇文章,佝僂著身子,在這鴉雀無聲的群賢廳里,躡手躡腳地將文章送至。

  隨即,便有書童接了,小心翼翼地將文章拿起,他四顧左右,等候指示。

  楊彪一頭白發,在燭光下,更顯得他臉上的皺眉深刻,雖是老邁,卻依舊跪坐,遵守著禮儀,他凜然正色道:“念。”

  “是。”

  童子道:“賦稅論。”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減賦稅,省刑罰,開溝洫,選賢能,輕徭役,此國之本也。而減賦稅……”

  這一篇文章,正是陳凱之的論述。

  竟是劉夢遠,通過陳凱之的論述,所撰寫的一篇文章。

  這賦稅之論,在大陳朝,其實從未有過爭議,上至天子,下至萬民,已經形成了某種政治正確。

  仿佛只有減賦稅,方才是仁人志士,而一旦與之相反,頓時皇帝成了昏君,大臣變成了奸佞。

  所以當聽到這個文章是以賦稅為題的時候,諸位學士不約而同的,都震驚了。

  不是不能以此為題,而是這個題,根本不會有任何的新意。

  這賦稅論,說來說去不就是減稅嗎?你的觀點再好,可還是減稅啊。

  這么多年來,關乎于減稅的文章,不知凡幾,自是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前人有太多這樣的觀點了,你還能吹出什么花來?這就好像,上一世,唐詩風靡之后,宋人便不寫詩了,而愛寫詞,不是詩不好,而是因為先輩們已經將詩歌的創作,直接頂到了高峰,后人已經無法超越前人,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正因為如此,所有人都來了興趣,賦稅論能得到博士的推薦,定是有過人之處。

  可是聽著聽著,學士們的臉色卻都變了。

  竟有人反對減賦?這顯然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那蔣學士頓時氣惱地拍案,一張褶皺的臉抽了抽,滿是不悅地吐出話來:“可笑。”

  念文章的童子呆了一下,頓住了。

  楊彪面上波瀾不驚,只是道:“繼續念。”

  “賦稅乃國家根本也,根本不固,則朝廷何以親民、愛民、愛民……”

  當這童子念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時。”

  一下子,這群賢廳的空氣像是驟然緊張起來。

  本是自若靜聽的楊彪,竟是身軀一震,闔目深思起來。

  其他學士,面上皆是露出了怪異的表情。

  等到一篇文字念畢,童子收了文章,朝楊彪行了個禮。

  這緊張的空氣,卻依舊還懸在群賢廳。

  呼……

  “此是何人所作?”楊彪微張著眼眸,手撫案牘,面無表情,目光卻是略顯深幽。

  “回楊公,這是文昌院劉夢遠所薦,文昌院舉人陳凱之的觀點。”

  陳凱之?

  本是一本正經地靜坐的靖王陳義興,臉上的表情竟是有些失態。

  他的腦海里頓時浮現當初在舟船之上,任風吹拂,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與自己倚著船舷放聲高歌的一幕。

  那幾日時光,是他人生中最放松的時刻,大笑大悲,流露本性,一時之間,竟忘了許多煩惱,看到那河水拍打船底,濺出白花花的水浪,驟然便想起潮起潮落,看到那岸邊的風景掠過,便想到江山依舊,便想起古今之事,不過笑談。

  江湖艱險,何不放聲大笑?

  “陳凱之?”陳義興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楊彪不由側目,凝望著陳義興,一臉好奇地問道:“怎么,殿下認得此人?”

  陳義興忍不住感嘆道:“倒是有過一面之緣,年紀輕輕,很是豁達,只是終究是年少,不知人生之苦,才會有此文章吧。”

  陳義興說出這些,頗有些為陳凱之開脫的意思。

  雖然他這個觀點,很是政治不正確,可他還是孩子呀。

  有些不太認同的學士,面色果然好看了一些。

  楊彪捋須,卻是大笑道:“是嗎,他真是少年人?”

  “正是,還請楊公不要見怪。”陳義興嘆了口氣。

  楊彪面色深沉,他朝那童子道:“取文來給老夫再看看。”

  童子忙躬身上前,將文章獻上。

  楊彪垂頭,竟是開始一絲不茍地看了起來,到了最后,他喃喃念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嗯,妙,妙不可言。”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

  這意思是,這篇文章已得到這位天人閣的首輔大學士的認同了?

  那蔣學士則是不滿地道:“不過是狂生之言,楊公如何發出如此贊賞?”

  楊彪抬眸注視著蔣學士,正色問道:“太祖高皇帝在時,賦稅比之今日如何?”

  蔣學士一呆,略顯不解,卻是回道:“太祖在時,賦稅比之今日,要多了一倍不止。”

  楊彪帶著淺笑道:“這便是了,稅賦乃是國家之根本啊,那么,太祖高皇帝在時,百姓可安樂嗎?”

  蔣學士踟躕道:“太祖高皇帝圣明,百姓還算富足。”

  “就是如此。”楊彪繼續正色道:“自太祖以降,人人都以為,減稅賦才是愛民,殊不知,誠如這陳凱之所言,減稅賦,哪里是愛民,分明是朝廷推卸責任啊。”

  他深深的唏噓一聲,接著感嘆。

  “朝廷的本質,在于安民,否則要朝廷又有何用?可若是無稅賦來支撐,如何安民,如何保民,如何愛民?老夫執宰天下三十年,起初,并不知此理,唯有真正當了家,方才知道國事多艱,若無賦稅之根本,朝廷的養兵、賑濟、教化,從何而來?”

  “諸公,你們都錯了,自太祖高皇帝以降,人人都錯了,錯就錯在,以為減稅賦便可使天下海晏河清,殊不知,稅賦一減再減,是對我大陳百姓的推諉啊,朝廷的方向,理應是如何將這稅賦來利民,將這民脂民膏,用于實際,而非是一味的減稅,當年,嘉庚之亂,北燕入侵,以至生靈涂炭,伏尸萬里,血流漂櫓,這是何故?自太祖以來,朝廷便疏于治水,以至每到汛期,大水泛濫成災,數十府縣百姓一夜之間,所積蓄的財富頓時化為烏有,這又是何故?終究是因為朝廷只一味減稅,而不肯征稅,厲兵秣馬、大興水利啊。”

  “此文,可謂高瞻遠矚,不屈從于蠅頭小利,這真是少年郎的觀點嗎?”楊彪看向陳義興。

  陳義興已是大驚失色,他讀書十萬卷,幾乎每一本圣賢書中,都以減稅為愛民,因而思維固話,還以為陳凱之這是吃飽了撐著想做狂生,誰料,楊彪侃侃而談,竟是給他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陳義興忙道:“此人不過十五六歲而已。”

  楊彪呆了一下,顯出幾分驚訝之色。

  他方才還以為,陳義興口中的所謂年少,只是相對而言,對于他們這些老骨頭來說,想來,這位年少的家伙,理應是年過三四旬罷了,可……

  “如此年輕,對待事物竟是如此的深刻,這……真是罕見啊,老夫倡議……”

  他凝重起來,一語驚人的繼續道:“此文可入天人榜!

  入天人榜……

  雖然只是倡議,可在這天人閣之中,天人榜,是塵封已久的記憶。

  所謂天人榜,便是一旦發掘出了新穎的觀點,或是優秀的文章,便可經由學士倡議,由學士們進行最后的定奪。

  一旦得到了大部分學士的認同,便可將其列入天人榜之中。

  一旦進入了天人榜,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不啻是無上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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