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黃廣義長出一口氣。
事實哪怕再大的人物,再多的閱歷,人在這樣的環境下還是一樣會恐懼實打實的暴力,怕陰溝翻船。
黃廣義剛剛就怕了一下,不過還好,現在因為江澈的表現,他基本排除了這種可能,很快緩了過來。
只是接下去那些話還要不要說,他有些猶豫,早知道就應該開門見山了。
但是他又不能不問,因為他所得到所有的信息反饋,現在也不過能推斷個百分之九十……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
“相請不如偶遇,怕以后也沒機會坐在一起了。”重新開場,黃廣義的開場白很溫和,但是綿里藏針,“這頓飯,要不一會兒我替江總一起結了吧?就當我請你,畢竟好對手其實也難得。”
他的意思:你作為我的對手,到此為止了;或者俗爛一點說:我怕你很快就沒錢結賬了。
但是這么說出來,在場大部分人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只好都轉頭看著江澈,等他回答。
江澈說:“好的。”連聲謝謝都沒有。
黃廣義:“……”
他終于決定,要好好聊天。
“那就攤開了說吧,據我所知,江總拖欠廠家的大部分貨款,這幾天好像陸續都要到期了。”黃廣義說。
“是,不過如果我打電話,再延期兩天估計問題也不大……現在局面,我大優,所有人都知道我會贏,不是嗎?”江澈說的是知道,而不是以為。
黃廣義笑了一下,“恐怕那是因為他們并不知道,江總實際已經只是一個空殼子了吧?如果我的信息沒有錯,最多再三五天,宜家的資金鏈就要斷裂。”
“嘩?”
江澈身后,宜家的經理、中層低聲嘩然,都被嚇著了一下。不是明明就已經翻過來了么,正局面大優呢,怎么突然就變成資金鏈斷裂了?
胡說八道吧?
“看來江總隱瞞得很好。”黃廣義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說:“連他們都一點不知道,還以為江總真的拿到了大額資金。”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江澈身上。
“胡說八道。”江澈淡定說。
“是嗎?”黃廣義嘴角露出一抹諷刺,隨后拿了幾張紙,放在江澈面前。
這上面是他這幾天時間所能查到的全部信息,包括宜家近期每日的大概營收,甚至包括鄭忻峰在港城是否有拜會財團和大亨之類,都有記錄。
“有心了,我想黃總一定花了很多錢,很多關系和精力才查到這些,辛苦了。”
江澈看完說了一句,輕描淡寫地放下。
黃廣義觀察著他的神情,同時緩緩道:“我的資金,至少還能這樣打兩個月。”他用一種很囂張,甚至看起來像是腦殘在盲目自信和炫耀的姿態,撒了一個謊。
話不知真假,但咄咄逼人,仿佛在他眼里,二十天,已然絕對足夠江澈和宜家死到不能再死了。
“才兩個月嗎?”江澈:“那你死定了。”
“……”對和江澈聊天的吃癟狀態似乎已經有些適應了,黃廣義并不理會,堅持自己的語言邏輯,繼續道:“不如我給江總一個機會……讓果美入股宜家,怎么樣?
或者你臨州關店,賣給我,同時退出愛立信代理權的爭奪……我可以考慮不趕盡殺絕,放你去其他地方東山再起。
否則,接下來半年內,每一家宜家門店的旁邊,都會有我果美的門店。”
這是威脅,也是試探,更是引誘。
如果現在江澈真的只是一個普通家電連鎖的老板,資金鏈馬上要斷裂,而且沒有對人生未來絕對的信心,面對破產和擺在眼前的這兩個選擇,他其實很有可能會動心。
結果江澈突然笑了,這一次甚至笑出來一點聲音。
“入股宜家么?可以的。”
江澈說到這,“嘩?!”在座一片嘩然,困惑。
江澈沒有理會,繼續道:“黃總準備好錢,回頭買兩手宜家的股票就好……哪怕再少,您也是我們的股東。謝謝支持。”
沉默,沉默是因為江澈提到了一個詞:宜家的股票。
如果宜家真的能上市?
每個人心中都升起這樣一個疑問,然后很快得出結論:
以宜家目前在市場上的繁榮局面,必勝之勢,如果上市,幾乎肯定會被看好,而后股價節節高升,資金源源不斷……果美,將死到不能再死。
“你在開玩笑嗎?你哪來的名額?你知道像我們這種私營企業要上市有多難嗎?”
黃廣義連著一串發問。
事實他本人之前也考慮過這個問題,甚至嘗試和詢問了解過,但是1994年,上市名額依然是靠“分配”的,國家給指標,具體到地區、行業,或部門。
據說某地連管結婚離婚的民政部門都有一次意外分配到手一個上市名額,很無措,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而那些苦求上市的私營企業,卻在“規則”、體制和大老爺們面前,處處碰壁。
自己都做不到,黃廣義不認為宜家能做到。
“黃總既然連港城的消息都查了,為什么近在咫尺的盛海,卻一句都不問呢?”江澈看著他,微笑說:“盛海有朋友吧?打個電話問一下。”
黃廣義打了,這么聽江澈的話很丟份,但是相比內心巨大的恐慌,他更急切想知道事實答案。
電話打完。
等待消息。
黃廣義整個人顯得焦躁不安,突然開口:“出去。”
果美的人愣了愣,老老實實離開包廂,到外面等候。
黃廣義看了江澈一眼……
“你們也先出去吧。”江澈賣了黃廣義一個面子,扭頭說。
于是,宜家的人也暫時離開了包廂。
至此,房間里只剩下這一對已然廝殺兩個多月的對手,彼此保持著沉默,在等電話鈴響,在等最后的答案揭開。
時間緩慢的流逝。
“其實宜家的資金鏈確實快斷了,對吧?”黃廣義突然問。
“是,很快,黃總睿智。”江澈坦誠回答。
黃廣義終于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得到了今天渴求的答案,知道了,自己其實馬上就要大獲全勝,但是現在……這個答案已經毫無意義了。
一切只等電話鈴響。
“難怪你最近拼死營造宜家優勢必勝的局面……你真的在為上市做準備?……那,我本來可以拼死阻止你的,至少可以讓你在最低谷上市,我錯過了。”
以一種思考的狀態,連續說出來三個斷句,黃廣義說完同時心頭頓時一涼,因為這是他自己做的推斷,而它是如此的合情合理,符合邏輯。
這時候,電話響了。
黃廣義有些顫抖地伸手接起來,安靜聽了好一會兒。
而江澈看起來,毫不關心。
“不可能啊,憑什么,它怎么可能上市?”終于,黃廣義開口了,他對著電話喃喃地問。
對面:“……”
“什么?什么叫借殼上市?”黃廣義突然大聲,整個人顯得很茫然。
如果回溯前世歷史,中國股市第一例典型的“借殼上市”案例稍有爭議,但絕大多數人認可,是發生在1994年末的珠海恒通收購盛海棱光國有股份案。
這一世歷史轉換,中國股市第一例“借殼上市”案,提前數月出現,也換了主角。
“借誰的殼啊?為什么,憑什么借他啊?!”黃廣義以一種哀怨、不甘的語氣,對著電話表達著,或者是乞求著,一個否定的答案。
對面:“……”
“愛使股份?”黃廣義想了想,“愛使電子設備股份有限公司?那不是老八股之一嗎?他們怎么可能會同意?那是國有股啊。”
這個問題對面的人其實回答不了。
沒有答案。
黃廣義愣在那里,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側,轉頭。
江澈迎著他的目光,指了指自己,“我,我同意就好了……我,控股愛使股份,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