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是毛衣搭襯衫的季節,毛衣偏薄,桃領,多數是馬甲。誰家媽媽手巧的,這陣子流行的圖案是豎紋麻花樣的道道。
襯衫其實未必都有,或許多人只有一件還舊了,領子發黃,不硬挺,襯著就不好看,所以假領子倒是通常都有幾件,總之能搭配出那個范兒來就好。
另外牛仔服還屬于高端裝備,也可以搭襯衫穿,那樣就不系扣子了,但是難得幾個人有。
穿著一件進口牛仔服的林俞靜站在打開水的長隊伍里,有些惹眼,還是高挑的樣子,還是偏廋,她的頭發又長了,最近正想著要不要剪。
還有,石教授那邊又在催圖了。本科生干著研究生的活,林姑娘覺得有點累,不過也有好處,這樣她就可以經常去石教授家里蹭飯了,還可以在男朋友不在身邊的日子里,沒空去覺得孤單和可憐。
“同學,那個,要幫忙嗎?我室友排前面。”
有男生過來,看著林俞靜手里的熱水瓶問。
這整個隊伍里多一半是拎了兩個三個熱水瓶的男生,或女生也在,但只是在一旁站著,看書或者剝著手里的零食。
這兩年大學戀愛的風氣漸漸放開了,是不是自己打開水似乎也成了男生們判斷女孩子有沒有主的一個辦法。
林俞靜苦笑著搖了搖頭。
排她后邊的趙師太兇巴巴說:“喂喂喂,有男朋友的,不用客氣啦。”
男生只好走了。
隔一會兒,又有認識的女孩子過來,有點兒局促,說:“林俞靜。”
“誒。”
“那個,我這周末要去復旦那邊參加一個舞會,有個同鄉的師兄喊了幾次了……我能不能,能不能借你的牛仔服穿一天?”
“這個……”林俞靜有點糾結,因為牛仔服是江澈寄的,江澈寄的衣服穿在別的女孩子身上,說不定還跟男的摟摟抱抱,林俞靜想細了,其實心里嫌棄,不愿意。
她這為難只一下,趙師太已經把話接過去了,對人說:“你說別的還好,這個啊,我都借不來……男朋友送的,可寶貝了。”
林俞靜順著說:“對不起啊。”
“……不肯就算了。”女同學不那么友善的嘟囔一聲走了。
林俞靜和趙師太互相看看,笑一下,沒在意。一個不在意是否勉強你的人,你自然也不必太過在意她的情緒和態度。這是人活得是否快樂的重要邏輯之一。
打完開水回宿舍的路上,一路都是拎著鐵皮熱水瓶的人。
熱水瓶要寫名字,有的拿漆寫,有的拿鑰匙或小刀劃刻在瓶底。顏色上來說白的多,上頭或用紅漆印一個“獎”字,或牡丹花花開富貴,大多掉了漆,紅的也有,有的上頭還印有“囍”字,偶爾還會看見幾個竹編外殼的。
上樓梯的時候,林俞靜跟趙師太開玩笑說:“師太,謝謝你啊……哎呀要是你的男的,江澈說不定還真有點危險了。”
結果兩人前后腳剛進宿舍,趙師太擱下熱水瓶然后反身就把門關上了。
她的一邊手臂還在門上壓著,人身體略往前傾斜,這樣的動作,就相當于她整個把后進來的林俞靜壓在了門上。
“靜靜。”
“嗯?”
“我有話想跟你說。”
“……嗯。”
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林俞靜靠在門上,把熱水瓶抱住了,對于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情況,有些慌張。
本來林俞靜是不懂這些的,她過往看的都是正規的書籍,科普的是兩性知識……兩性。
但是過年在茶寮那一陣的相處,江澈日常給她灌輸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什么護士裝了,角色扮演了,貓耳朵兔耳朵了,還有百合花了……
看師太這架勢,有點不對勁啊,那她要是親過來……我是應該義正詞嚴拒絕,一把推開她,說我不是百合花呢,還是反正男朋友也不在身邊,沒事先湊合練一練?
每次親嘴都只會輕輕咬他嘴唇,別的全不會,好像也是個技術難關。
“靜靜,我……我兩個多月沒來那個了。”
“師太,我喜歡男的,江澈他還挺好的。”
兩個人幾乎同一時間開口。
然后抬頭對視,都愣住了。
“那不會是……哎呀那怎么辦啊?”林俞靜看了那么多書不是白看的,一下就反應過來了,說:“你,你怎么就……”
趙師太交了個同城別校的男朋友,是同省份的老鄉,林俞靜是知道的。
“開學的時候一起過來,路上好幾天,我,我沒經住他求。”趙師太一臉尷尬說:“那時候也沒來得及去找……氣球。”
“那你現在,我能做什么?”林俞靜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師太面頰,她很少有這樣脆弱的樣子。
“他說他沒錢了,然后我自己也不夠……靜靜你能不能先借我一點?”
“好,我有,你放心。”
“謝謝。”趙師太平常大剌剌的一個,這會兒聲音有些虛,為難地看了看林俞靜,又說:“……他不敢陪我去。”
1994年,大學戀愛的風氣雖然已經在一種默許的狀態中放開了,但是如果女生因此懷孕,被校方發現了,還是會有被開除的危險的。
趙師太不敢去正規大醫院,怕登記證件被學校知道。林俞靜怎么勸都沒用。
舊磚房里的小診所,不知是醫生還是護士的大媽,白袍上有成塊的污漬,看一眼不遠處掛著花布簾子的“手術室”,林俞靜緊張得一把拉住了趙師太。
“不做了,師太,我們回去吧。要不,我帶你去深城找江澈?他肯定有辦法。”
趙師太站下來轉頭看著她,眼神里有一種道不清的情緒,抬手,捏了一把林俞靜的臉頰說:“像你們……真好。靜靜你真好……還你那個臭不要臉的,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作為大學最好的閨蜜,她其實知道不少林俞靜和江澈的事情,畢竟林姑娘是個沒心眼的。
這一刻她的情緒,其實很難表達。
“沒事的,我身體好,膽子也大。”
趙師太又說,說著把林俞靜抓得她生疼的手指掰開了,朝前走去。
“靜靜你出去等我吧。”進手術室前,她回頭說。
林俞靜沒有離開。
期間偶爾聽到手術室里師太的聲音,幾次嚇得想哭。
趙師太出來的時候滿頭滿臉的汗,臉色蒼白,嘴唇發青。
“疼壞了。”她弓著身,勉強笑著說:“你,你看你。”
因為林俞靜看起來也一樣,面色蒼白沒有血色。
攙扶著走了一段,又打了車,林俞靜沒送師太回宿舍,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小賓館開了個房間,安排她住下。
“你這樣回去就被她們看出來了,而且在學校很多東西也不方便。”師太在床上躺著,林俞靜站在床邊,拉著她手說:“這個都說要小心養著的,你放心吧,我來照顧你。”
正好接下來是周末,師太虛弱地點了點頭。
“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啊?”
“嗯,靜靜你說。”
“師太,你跟那個人分開好不好?”
趙師太想了想,點頭。
有些東西她之前盡量在林俞靜面前說得輕描淡寫,但實際的過程,那里頭的失望甚至是絕望和無助,只有她自己能夠體會。
“等江澈下次來看我,我讓他帶上人,要揍那個人一頓。一定要揍。”
林俞靜說完,替師太擦了眼眶下的水珠。
“那你先睡一會兒,我去給你買些補品和藥,再回寢室給你拿幾件衣服來。”
買了藥,買了些補品,又趁室友不在的空當替趙師太收拾了衣服,林俞靜出了宿舍區,站在路邊等公交車。
一輛車停在那里。
車里的人搖下車窗,隔著一條馬路看著她,沒出聲,沒打招呼。
褚漣漪是見過林俞靜的照片的,茶寮有她和冬兒的合影。
林俞靜沒見過褚漣漪,但是當她看見那輛停在路對面的車,看見車里的人,目光對上……有一種大概叫做第六感的東西已經告訴她,這個人應該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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