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明明困到要死,但是剛爬到床上又被硬拉了下來。
室友老吳這幾天好像突然魔怔了,一副非在畢業前找個女的戀愛一場,不然就會死的架勢,一改靦腆,以發瘋的姿態,每天寫下并投送出大量情書。
老吳是一個做事很認真的人,做不到寫好一封模板情書,換個名字照抄分發那種事。
他的每封情書都是結合目標女生的特點和優點來寫的,哪怕其實不算太熟,他也能扯出幾句比如:
你走路的姿態讓我感覺前方就是鴨綠江;
你的鏡片反射著內心的光;
你的胸懷很廣闊;
你看起來很好生養;
你是黨員;……
漸漸的,寫得多了,老吳遇到了一個瓶頸,其他都還好,但是表白的話來來去去就那么幾句,重復太多,很難有新意。
他已經連“我甘愿在你的麻花辮上吊死”這種話都寫了,實在想不出新鮮的詞了。
于是,老吳要求407的每個人都必須幫他想三段,提供他參考。
江澈無奈給他寫了幾句比如“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才被放回去睡覺。
隔天醒來一看表,已經將近九點,匆匆起床、洗漱,跑步出門。
九點一刻,江澈趕到了唐玥家,屋里頭傳來的人聲有點雜,他走進院子,第一眼看見了窗沿上倒扣著的兩個簇新的空罐頭瓶。
“看來真的很愛吃糖水罐頭啊。”
江澈笑了一下。
唐玥出門正好看見這情景,惱羞成怒,站門口說:“不許笑。”
江澈扭頭,看見她今天穿了一身暗紅色毛衣,胸口有手工織出來的兩只小梅花鹿,黑色的褲子,一頭長發梳得仔細、整齊。
看來這是她出門的打扮。
進門,場地已經完全鋪開了,連同三個合伙人在內,一共八個人,全是女的,這活一般男的也干不了,人數方面,也算符合江澈的計劃。
不過其中有兩個年紀似乎稍大了些,手腳不太麻利。
這年頭生活艱辛操勞,人老得快,一般女人50歲過半,就會呈現后來六十好幾都未必有的老態,頭發花白,面部,尤其是雙手,皺紋密布。
見江澈眼神注意到了,三個姑娘都站起身,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劉姨是年紀大了下崗的,孩子也沒頂上,方嬸她女兒跟我們一撥下崗,太氣悶病倒了,家里現在很困難……”
小聲的解釋,唐玥話說一半,江澈把話接了過來,說:
“沒事,我理解,不過如果勞動時間長了,要記得提醒兩位阿姨不要太辛苦,注意休息。身體的事,永遠別當小事,出問題你們自己要負責。”
他把話說得有些重,但還是答應了。
唐玥認真點頭,祁素云和謝雨芬也松了一口氣,兩位阿姨一個勁地欠身,說著“謝謝大老板”,弄得江澈心里頭很不是滋味。
編織這種活,江澈自己下不了場,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發現唐玥她們畢竟是工廠出來的人,做事情還是挺有工序安排的概念的。
現場兩人一組,分步驟,每組只專注一款,這樣有利于提高熟練度和效率。
一切按部就班,江澈放心了,閑話幾句,對唐玥說:“小玥姐,我們走吧。”
唐玥點頭,跟在他身后出了門。
“怎么那么年輕個小伙子,就是大老板啊?”等他倆走遠,屋里頭才開始悄悄議論,“那他跟小玥?”
“小玥認識的是他媽媽,他自己現在還是個中專生呢,家里在臨州開店,他這次幫著干活。”祁素云早想好了說法,聽見果然有人議論,立即站出來幫著解釋。
“哦,我還以為小玥談朋友了呢,看著挺般配的”,頭發花白的劉阿姨笑著說,“其實也該談了,漂亮姑娘反而不好找男人。真的,以前我們年輕的時候,廠里的漂亮姑娘就耽擱了好幾個……有兩個最后還配了二流子。”
“這倒是,二流子臉皮厚啊,烈女怕纏郎。不過也有嫁得好的,那時候廠里好幾個漂亮的最后都嫁了軍官、干部,聽說還有嫁給老首長的……有時候吧,一個人早上還在身邊跟你一塊干活呢,臨時被領導叫出去一趟,就再沒回來上過工了。”方嬸在旁補充。
“聽說廠辦有一個最好看,還去選了林……”
“哎呀,你說那個干啥,這種事可說不得。”方嬸神情慌張地打斷了劉阿姨的話,把話題轉回來說,“我看那小伙子挺不錯的,剛小玥在門口還沖他瞪眼呢,他就干笑,沒脾氣……”
江澈和唐玥就近找了一個公交站,剛到,車就來了。
12路車開出后先打了個彎,路過兩人最早見面那個公交站,唐玥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說:“轉眼都快三個月了,大招還沒回來。”
“他一點信都沒有嗎?”江澈接了一句問。
“嗯,我猜他是沒賺到錢,所以擱外面死撐,不敢跟我說”,唐玥想了想,像是自我安慰道,“出事肯定是不會的,他其實不笨,又……反正你答應過的,等他回來,我介紹你們認識,你教他學好。你放心,他要是不服,我來管他。”
又是教好嗎?江澈想了想,說:“其實教好這個說法并不太準確,什么叫教好,勸他以后老老實實呆著?那不叫好。”
他想說把獅子關起來是不對的,怕唐玥瞎想,沒說出口。
“那什么叫好?”唐玥問。
江澈想了想,說:“有目標,懂方法,能成事……不枉費自己。”
話頭開了,就少了尷尬,兩個人一路說著話,不知覺就到了延安路站,這個時候臨州真正能稱得上繁華和中心的,其實也就一條延安路。
一路逛了幾個店,還好都沒遇到看不起人的店員,不然江澈現在還真沒砸一把錢在柜臺上吆五喝六的“實力”。
他最近花費不小,要不是老媽搶走那四萬塊后,不知道兒子還有私藏,照舊每個月給零花錢,而且越來越大方,江澈真就要窮哭了。
好不容易在一家店,挑到了一條江澈感覺順眼的裙子。
唐玥進去試衣服的時候,他專門先跟店員交代了一下,如果最后選中了,別把價錢報給她聽到。
沒一會兒,唐玥從試衣間里出來。
這一瞬間,在場正陪老婆、女朋友挑衣服的男人們多數走了一下神,隨即挨了一把狠掐。
淡青色的小襯衣穿在里頭,外套一件偏薄的白色毛衣,小圓領,可以看見襯衣的領子和最上方的那顆衣扣。
下半身一身藏青色的長裙,微褶,在這年頭看來已經是少見的有質感。
唐玥自己照了照鏡子,扭身問江澈:“你看行么?”
江澈點了點頭,小聲自己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女神。”其實不過是最簡單素凈的打扮,只是衣服質感有些提升而已,但越是如此,就越體現底子。
女神這個詞這時候不用,但是真用了,其實也很容易理解。
唐玥聽見了,想明白后瞪了江澈一眼,認真探討說:
“也不知道到時候天氣怎么樣,要是不算太冷的話,我又要一直動,其實直接就穿白襯衣搭這條裙子,可能反而更好些,而且那樣手腕上戴的編織手串,也更容易被看見。”
這話聽起來是下了心思,認真思考過的。
她的意思大概是白襯衣她自己有一件,又或者是想把現在上身的兩件換成白襯衣,但是江澈直接叫來營業員,又給挑了一件質地柔和,剪裁相對現代的白色襯衣,交給她先去試。
唐玥再次試好出來的時候,江澈已經把錢付了。
還差一雙鞋,買鞋的時候,唐玥近乎哀求地告訴江澈,“我真的不會穿高跟鞋,穿上路都走不了……而且到時候要一直動,你不想看我到處摔跤吧?”
這都撒嬌了。
沒辦法,江澈只好給她買了一雙這個時候其實就流行過,二十多年后又會再次回潮的小白鞋。
還好唐玥身材高挑,平底鞋搭上藏青色長裙和合身的白襯衣,效果依然很好。
回程的路上,唐玥似乎壓力很大,連問了好幾次,“花了這么多錢,我去了真的有用嗎?”
江澈只好一次次跟她確認,“放心吧,到時候只要提前一天放出消息,說有人能把你帶去,男生們肯定就熱情高漲了,然后女生,大概很多會特意努力打扮,不肯輸這一陣……那樣的情況下,你身上她們沒有的飾衣鏈和手串,不被注意到才怪。安心,剩下的我都會安排。”
“鬼心眼真多。”這時候唐玥要是說什么我哪有人知道,我才不好看,江澈反而會覺得這姑娘有點假,還好她沒有。
唐玥的名氣大,因為漂亮,從十七八開始,被叫了好些年二廠廠花,這是一,但這不足以到讓她名氣這么大,她的名字被很多人聽說,其實有一個和她弟弟唐連招互相促進的效果存在。
“嘿,你們知道嗎?那個唐連招的姐姐,竟然就是紡織二廠的廠花,唐玥。那個某某學校的誰,前陣子還因為沖她吹口哨,上去搭話,被揍了。”像這樣的說法,顯然比孤零零一句“紡織二廠有個廠花叫唐玥,很漂亮”,要更容易形成熱議和記憶。
車子晃蕩著,拐進熟悉的老街。
“你看那段街……不知道你自己還有沒有印象”,帶著回憶色彩,江澈用敘述的語氣說起往事,“以前吧,我們幾個學校的男生都喜歡在傍晚,坐在各自操場外面的矮石墻上,坐一排,等著看你們紡織二廠的女職工下班。”
唐玥抬頭看他,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二廠漂亮女職工不少,我們逮著了都看,但是每次最期待的,還是看見你……不過你老躲在人群里面,那時候不認識,現在想想,應該就是素云、雨芬她們擋的我。”
“……你,你么?”
江澈笑一下,“是啊,我也是其中一個,坐在街邊人群里……等著看見你。”
唐玥突然一陣心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弄不清楚,但就是一下,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話了。
“后來談女朋友了,才沒有再去。”這時候江澈又說了一句。
唐玥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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