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也不是秘密。
雖然她沒有在深淵里明確提過這件事，但知曉她過往的巫師不在少數；而她來到深淵后，也沒停止過打探紅疫大魔神的情報。
有心之人稍微聯想一下，便能猜到她的想法。
所以，她在思索了片刻后，還是決定將這件事說出來。
“向紅疫復仇……你的膽子倒是不小。”諾美芬斯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枯朽者雖然沒有說話，但從它驟然緊縮的瞳孔就能看出，它心里估計也是這般想的。
莉芮爾的神色卻是很平靜，并不是刻意裝出來的，而是她打心底就沒覺得“向神明揮刀”有什么不對。
說到底，還是他們的認知不同。
諾美芬斯是土生土長的深淵生命，在它的認知里，魔神是深淵的主宰，是凌駕于一切生靈之上的存在；枯朽者雖然不是出自深淵，但常年待在深淵，還是魔神麾下，其認知和大部分的深淵生命沒有差別。
在它們看來，弒神是一種大逆不道的僭越，自然會覺得很震驚。
但莉芮爾不同。
她是人類巫師。
巫師和魔神之間的戰爭延綿已久，弒神或者被神噬都是常態，所以她能輕易說出這番聽上去“大不敬”的話。
當然，莉芮爾也知道認知天差地別，她故意拋出這句話，本就是為了用石破天驚的目標，打破回答的平淡——畢竟她的過往沒有枯朽者那般悲壯的史詩，只能靠這份驚世駭俗的執念，抓住諾美芬斯的注意力。
雖然用了“噱頭”來作引子，但并非撒謊。
所以莉芮爾也不怕拆穿，平靜的等待著諾美芬斯的“評判”。
詰問迷宮的上空。
“她沒有撒謊。”諾美芬斯：“在問之墻的感知，她的回答是比較真誠的。”
安格爾嘆息：“真誠是真誠……但除了真誠，什么也沒有。”
至于讓諾美芬斯驚訝的“弒神”，在安格爾看來卻是很正常。
不過，莉芮爾既然敢坦然說出自己的長期目標是“殺死紅疫”，那她或許真的和魔神不是一伙的？
安格爾仔細思忖片刻，又搖了搖頭。
不能太武斷。
殘酷學者與紅疫大魔神本就分屬不同陣營，甚至在深淵里，魔神之間的地盤爭奪、利益沖突也從未停歇。
莉芮爾頂多是與“紅疫”勢同水火，但這并不妨礙她成為殘酷學者的信徒。
所以，還是需要再謹慎一些。
在安格爾忖度時，諾美芬斯問道：“要讓她過嗎？”
安格爾點點頭：“放她們過吧，反正后面的問之墻還很多，我們有很多機會探察情報。”
在莉芮爾回答完畢后。
問之墻上的諾美芬斯，便低垂著眉，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這也讓枯朽者和莉芮爾很緊張，生怕被關在這條死路上。
好在，諾美芬斯的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片刻后，它緩緩抬眉，金色眼眸里的冷光漸漸柔和了幾分，束縛兩人的無形枷鎖也隨之消散。
它望向莉芮爾與枯朽者，聲音帶著一絲慨嘆：“知曉自我，溯源來路，明晰歸途。心有所向，便不算迷途。”
話音落下，問之墻中央緩緩裂開一道石門，門后是延伸向未知深處的廊道，火光在黑暗中微微搖曳。
“此路通行，去吧。”
通行之路顯現，諾美芬斯和莉芮爾也松了一口氣。
尤其是莉芮爾。
她其實挺心虛的。
她的回答其實都是策略，前面兩個回答是抄枯朽者的樣板，第三個問題則是靠著噱頭。
縱然都是實話，但她個人覺得，遠沒有枯朽者那一段自我剖白來的震撼。
而且，她也擔心諾美芬斯會故意為難他們。
但幸運的是，目前來看諾美芬斯并沒有這么做。
縱然通行之路已經開啟，但莉芮爾并沒有立刻就踏上去，而是轉頭看向墻面上已經虛掩雙眸的諾美芬斯：“諾美芬斯閣下，你剛才說過，只要我們能通過這里，你會回答我們的問題……”
諾美芬斯緩緩睜眼，金色眼眸直視著莉芮爾，帶著某種威懾。
但莉芮爾卻并沒有退卻，和諾美芬斯對視著。
片刻后，諾美芬斯冷哼一聲：“我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我是說，如果你們的回答取悅了我，我或許會施舍你們幾句。”
“但也只是‘或許’。”
“我不想回答，你又能如何？”
話畢，幽幽的冷意就像是漫過的冰風，讓莉芮爾感覺身體開始慢慢僵硬。
但莉芮爾卻是輕聲道：“在我的印象中，‘寶藏守衛’諾美芬斯從未食言過，哪怕遇到劫寶惡魔，只要它們回答對你的問題，你也會依照諾言給予它們獎勵。”
莉芮爾說完后，也不再看諾美芬斯的反應，只是對著身旁的枯朽者微微頷首，轉身便走向那道敞開的石門。
她的腳步不快，甚至帶著幾分刻意的從容，衣擺擦過地面時發出輕響，在寂靜的迷宮里格外清晰。
枯朽者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她的腳步。兩人的身影很快就走到了石門中央，只差幾步，就要徹底踏入廊道深處。
就在這時，諾美芬斯的聲音帶著幾分被冒犯的慍怒，沉沉地響起：“站住。”
莉芮爾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卻沒有回頭。
枯朽者倒是下意識地停住了，轉頭看向墻面上的諾美芬斯，眼里帶著一絲疑惑。
諾美芬斯的金色眼眸沉得厲害，語氣里滿是不甘不愿的別扭：“算你說得沒錯……我諾美芬斯，的確不屑于食言。”
“說吧，你們要問什么？”
“但僅限于一個問題。”
頓了頓，諾美芬斯又道：“還有，如果你們的問題超出我的認知，或者超過了我的回答權限，那我只能拒絕回答。同時，你們也沒有第二次提問的機會。”
“所以，不是什么問題我都會回答。”
“你們自己斟酌吧，不要讓我等太久。”
詰問迷宮上空。
諾美芬斯心虛看向安格爾，“我其實想略過的，但這個女人道德綁架我。”
“不過，我知道輕重，什么會回答，什么不能回答……”
安格爾輕笑一聲，倒是無所謂的搖搖頭。
此前諾美芬斯忽悠他們，言說“通關就施舍一些答案”，本就是在安格爾授意下說的。所以，當莉芮爾想要得到解答，這也在安格爾的預料中。
“無妨，你覺得回答不了的，就交給我來回答也一樣。”
因為只能提一個問題，莉芮爾和枯朽者為了鄭重起見，商量了好一會兒才有了共識。
或許是莉芮爾覺得自己之前的“對抗路”有點太扎眼了，最終，由枯朽者上前來提問。
——“我們要怎么才能回到來時的夢橋？”
這就是他們商量后的結果。
雖然他們很好奇這里到底是哪里，也很好奇詰問迷宮最終指向何處？但比起這些略微懸浮的疑問，莉芮爾個人還是覺得，先確認如何回歸現實，才是最務實的選擇。
枯朽者對此也沒有異議，雖然它很在意安格爾和諾美芬斯的關系，心中也猜測這里可能是“深夢中的意識世界”，但“返回現實”也的確是不能忽視的重要問題。
枯朽者提出問題后，諾美芬斯陷入了沉默。
不是說不能回答，而是它壓根不知道答案，甚至沒聽懂這個問題。
虛空中。
諾美芬斯求助的看向安格爾，猶豫問道：“……他們說的夢橋是什么？”
“之前他們徘徊在外的坐標點。”安格爾：“我就是從夢橋，將他們拉進來的。”
諾美芬斯是知道安格爾將他們拽進了詰問迷宮，但是沒想到是這么拽的。
夢橋……如果是它理解的那座夢橋，那安格爾的權限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生生的從夢界手中搶人？
諾美芬斯震撼之余，也在思考，自己該怎么回答他們。
用“超出認知”來回絕嗎？雖然這是實話，但總感覺有點打臉。
“我來答。”安格爾：“你直接轉述。”
諾美芬斯眼里閃過驚喜，連連點頭：“好！”
此時，問之墻前的枯朽者，在等待了片刻后，終于看到了諾美芬斯抬眼。
“明明是偷渡客，偷渡進來了，第一時間想問的卻是如何偷渡回去，這不好笑嗎？”
枯朽者低下頭，沒有吭聲。
倒是一旁的莉芮爾表情有點尷尬，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確是偷渡進來的。
不過，諾美芬斯的這個“偷渡”一說，似乎也側面證實了，這里大概率就是“異夢”的源頭。
換言之，殘酷學者的委托，其實她已經有了進展了。
只是這并不能讓莉芮爾感到開心。
她原本以為，殘酷學者讓她調查的“異夢殘留”，只是一些夢界生命留下的痕跡，她隨便調查一下，給個基礎報告就能還了殘酷學者的人情。
但誰知，異夢殘留居然和“詰問迷宮”扯上關系。
她目前仍舊不知道“詰問迷宮”在哪里，但是作為一名夢系巫師，她很清楚在夢界構建出一片擁有實質規則的區域，是多么的困難。
這里不僅有實質規則，甚至一切都感覺和現實沒有區別，這簡直超越了她以往的認知。
而這個“詰問迷宮”，明顯還只是這里的一片區域。
天知道這里還有多大？
迷宮外面會不會直接搞出一整個大世界？
就算沒有大世界，單單這個詰問迷宮，都代表了這里極其難搞……總之，莉芮爾覺得這里起碼也得傳奇存在，才能探察出真實情報。
如果外面是大世界……
那保底也是傳奇以上的生命搞出來的，甚至是奇跡之地也說不定。——想想看，在夢界深處有一片擁有堅固法則的大世界，這不是奇跡，什么叫做奇跡？
所以，光是考慮到這些，莉芮爾就覺得前路一片黑暗。
她真的能完成殘酷學者的委托嗎？莉芮爾在心中默默嘆氣。
另一邊，諾美芬斯嘲諷了一句后，繼續道：“不過，既然我答應了回答你們一個問題，那我就不會食言。”
諾美芬斯特意在“食言”上加重了語氣，似乎在說給誰聽。
“我的回答是……”
諾美芬斯拉高了調子，讓枯朽者和莉芮爾都聚精會神看過來。
但高高抬起后，諾美芬斯卻是輕輕放下：“我不知道。”
莉芮爾、枯朽者：“？？？”所以這是在耍我們？
諾美芬斯眼里閃過譏誚：“我只是問之墻的守衛，你們不會真指望我能知道所有事吧？”
“不過，我雖然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仍有機會返回夢橋。但很可惜，答案不在我這里。”
“至于答案在哪里，繼續往前，你們或許能夠找到。”
話畢，諾美芬斯便緩緩閉眼，似乎要陷入沉眠中。
莉芮爾趕忙上前，迅速說道：“如果我們通過了詰問迷宮，我們能回去嗎？”
諾美芬斯瞇著眼，淡淡道：“我說過，我只回答一個問題。”
接下來，無論莉芮爾怎么說，哪怕再次道德綁架，諾美芬斯也不再開口，只是閉著眼仿佛陷入了沉寂。
莉芮爾心中無奈，可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不過，諾美芬斯雖然沒給出明確的回答，但它起碼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可以回去。
只要有回去的方法，那就不算是絕境。
而且，諾美芬斯也指出，只要往前走，就有可能找到答案。如今方法和路徑都有了，出口難道還遠嗎？
莉芮爾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壓下心間繁雜的思緒。
她抬眼看向身旁的枯朽者，微微頷首：“走吧，前路還存在其他問之墻，我們還有機會詢問。”
枯朽者沉默著點了點頭，率先邁步踏入石門。
莉芮爾緊隨其后，踏入廊道的瞬間，她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那堵問之墻。
諾美芬斯依舊閉目靜立，仿佛一尊亙古不變的石像。
她收回目光，攥緊了袖口，轉身踏入了未知的路途。
“安格爾先生，接下來他們會遇到三個岔道，前兩個岔道都關聯了問之墻，最后一個岔道有魔物巡守，他們不可能選這條路。”
“所以，我們接下來該問什么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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