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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褪色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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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子安聽到這里,已經大致上能夠猜到后續的事情了。

  郭冬岳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而且設計師的職業素質要求他心細如發。那天晚上他安慰了一下母親,掛斷電話后卻再也沒有睡著。第二天,他坐飛機返回國內,直接去了母親家里,帶她去醫院檢查。郭母很抗拒,說自己身體很好,不要浪費這錢,最后還是郭冬岳幾乎連哄帶騙地把她帶到了醫院。

  跑了好幾家醫院無果之后,他終于在一家權威醫院里確診了病情——阿爾茨海默綜合癥,雖然目前僅是早期,但一些癥狀已經漸漸變得明顯。

  郭冬岳很自責,為什么沒能早些注意到?他上網查詢了關于這種病的一些知識,雖然病因未知,但有證據顯示,喪偶、孤僻和情緒抑郁的老人往往發病率更高。

  他父親早逝,幾乎完全是由母親把他一手拉扯大。他慢慢長大成人,離家上大學,然后出國留學,工作之后為了離公司近一些,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自己住,此外還經常出差,除了逢年過節以外,往往個把月才會回一次家。

  為了工作、為了事業而拼搏的過程中,他完全沒有考慮到母親孤獨一人的感受,甚至在接到母親報平安的電話時還會覺得不耐煩,說不了幾句就會掛斷。母親已經退休了,由于向來性格嫻靜,不喜歡串親戚,沒有什么特殊愛好,與鄰居那些整天拉幫結伙跳廣場舞的大媽們合不來,現在回想一下,他簡直無法想象母親這些年是怎么度過的……

  每次出差時母親打來報平安電話,他總是漫不經心地應付著,卻從未反過來詢問過母親的身體怎樣……當然,如果只是頭痛腦熱,即使他問了,母親肯定也會隱瞞的。

  郭母并不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而是認為郭冬岳在瞎操心,瞎花錢——阿本茨海默癥的病人,在病情早期的大部分時間都和正常人別無二致,別說郭母自己感覺不出異常,就算在別人看來也很正常,甚至連醫院都很難確診。

  郭冬岳給母親請來專職保姆,因為發病時很容易在外面走失,找不回家。郭母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家里驟然來了個陌生人,很不適應。她覺得這很浪費錢,兒子大了,是時候考慮為結婚而攢錢了,雖然郭冬岳掙得不少,但沒人嫌錢多啊。盡管如此,她還是坳不過兒子,只得答應下來,讓保姆照顧她。

  保姆是郭冬岳高價請來的,專業素質和能力自不必說,與郭母相處的還算不錯。然而隨著郭母病情的惡化,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孤僻,當發病時會懷疑保姆是悄悄進屋的小偷,還因此而報過警。有時候保姆出門買菜,為了防止她自己離開家走失,會將她反鎖在屋里,她就懷疑是有壞人綁架她,再次報警……一來二去,警察也被弄得不厭其煩,保姆也辭職了好幾個。

  很多人勸郭冬岳把她送進老年公寓,這么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他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不想把母親送到那個充滿陌生人的所在,因為母親不發病時跟正常人完全一樣,他不想把她和“病人”這個詞聯系起來。有時候他回到家,看到母親戴著眼鏡坐在起居室的搖椅上看報紙的樣子,恍惚間覺得十幾年的光陰不過轉瞬。

  直到有一次,母親從報紙上抬起目光,沖著他溫和地微笑,他也以微笑回應,覺得她面色紅潤,氣色甚好,眼睛里閃耀著光澤,仿佛年輕了好幾歲。他心中頓時充滿了希望,也許是發生了奇跡,藥物緩解了病情?

  她微笑著,帶著好奇地問道:“看你有些面熟,請問你找哪位?孩子他爸還沒回來,要不你等一等?”

  郭冬岳已經忘了那之后發生了什么,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被穿著酒保服飾的年輕人搖晃著推醒,告訴他酒吧要打烊了。

  郭母的病情逐漸加劇,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常常站起來之后忘記要做什么,茫然呆立在原地,甚至連坐下都忘了。她的記憶就仿佛是一串破碎的珍珠項鏈,莫名地缺失了繩子,剩下的珍珠一顆接一顆地遺失了。

  她還記得郭冬岳,偶爾能認出他來,但是大部分時間她只記得上高中時的他,那是她的驕傲。她會在上午11點和下午5點時焦急地要張羅飯菜,說孩子快放學了,正值學習最累和長身體的時候,無論如何不能餓著。

  郭冬岳一開始還會努力向她解釋,說我就是冬岳,你的兒子,我已經長大了。起初經過不厭其煩的努力,她還能回想起來,沖他微笑,問工作怎么樣了,是不是很辛苦?隨著時間的推移,解釋變得蒼白無力,她臉上的表情愈發淡漠,流露出明顯的不耐煩,甚至有一次還動手把他推開,站起來尖叫著不要冒充我兒子……

  她就這樣站了兩分鐘,臉上的怒氣也消失了,重歸平靜,對被推在一邊的郭冬岳笑道:“你先坐一會兒,天氣涼了,我去把兒子秋冬的衣服找出來……”

  從那天起,郭冬岳就知道,大學以后的他已經永遠在她的記憶中消失了。這不怪她,因為從他上大學之后,與她的聯系就變得淡薄了。這是報應,這一定是報應。

  他很清楚,這只是個開始,以后她將不可逆轉地忘記高中時的他、初中時的他、小學時的他,就如同一張正在褪色的老照片。

  當她將一切都忘記的時候,生命之火將隨之熄滅。

  不知不覺間,店鋪里已是一片寂靜。老茶關上了電視,菲娜停止了打盹,星海蹲坐在一邊,任由幼貓們嬉戲打鬧。就連整日聒噪個不停的理查德也沒有再插話,只是偶爾搔弄一下胸前的羽毛。大家全都在聽郭冬岳講故事,只有雪獅子依然癡迷地盯著菲娜的尾巴,對周遭事物不理不睬。

  郭冬岳的語氣十分平靜,仿佛在講述一件與他毫不相關的事,然而張子安能夠感受到這平靜之下所隱藏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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