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反正老師們單靠工資是吃不飽的。
就拿梅貽琦來說吧,據他夫人韓詠華回憶:“1939年的月薪可以維持三個星期家用,后來勉強只夠半個月,家里常常吃的是白飯拌辣椒,沒有青菜。偶爾能吃上菠菜豆腐湯,大家都很開心了。”
連校長家里都如此困難,更何況普通老師,能下館子喝酒的全靠以往積蓄撐著。
在食堂里,梅貽琦請周赫煊回家吃小炒,那純屬打腫臉充胖子。若周赫煊真答應赴宴,估計一頓飯能把梅校長家一個星期的伙食費吃掉。
梅夫人韓詠華本來是沒有工作的,她為了補貼家用,結合昆明當地的米粉做法,創造出一種江浙式米粉碗糕去兜售。此糕名叫“定勝糕”,取抗戰一定勝利之意。
別看聞一多現在活得很瀟灑,再過兩年他的存款就用完了,只能撿起手藝給別人刻章賺錢。朱自清和金岳霖沒錢買菜,只能開荒種菜自己吃,有時候還能救濟一下同事。
梅貽琦心里真的很糾結,他當然想給老師們發補貼。只要給老師們發了補貼,他這個做校長的也能領到一份,至少可以頓頓吃青菜了。
但庚款每年是有限額的,不但要用來送學生去美國留學,已經在美國留學的也要靠庚款提供資助。西南聯大這邊還有許多日常開支,需要使用庚款來解決,沒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能再動庚款的。
歷史上,西南聯大總務長沈履很快就撂挑子了,鄭天挺被趕鴨子上架接任。在鄭天挺的軟磨硬泡之下,梅貽琦才終于答應給錢,每個月給足補貼讓老師們得以喘息。
誰知生活補貼趕不上物價上漲,教授們是越教越瘦,導致最后傳出老師們集體絕食請求漲薪的謠言。
就在梅貽琦猶豫不決的時候,周赫煊突然問:“每位老師發100元補助,一個月需要多少錢?”
梅貽琦說:“教授、講師和助教,加起來總數有一百出頭。”
周赫煊道:“也就是說,每個月只需一萬多塊?”
梅貽琦苦笑:“周先生說得輕巧,一年算下來就是十多萬啊,我上哪兒去變出那么多錢來?”
聞一多在旁邊說:“也不能這樣算,可以按級別發補貼。每月助教補貼40元,講師補貼60元,副教授補貼80元,教授補貼100元,如此算來還用不了一萬塊。清華庚款那么多,一年幾萬塊錢輕松就能解決。”
梅貽琦像個葛朗臺一樣說出他的口頭禪:“大概或者也許是,恐怕仿佛不見得。”
眾人聽得直翻白眼,都不想再理梅校長了。
周赫煊突然說:“老師們的生活補貼我來出吧。”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他,包括那個剛把飯吃完的野生男同學。梅貽琦更是尷尬道:“這……這怎么好讓周先生破費,教育部的事情,不能讓你私人來貼錢。”
“我是大資本家嘛,哈哈,”周赫煊笑著說,“不如這樣,我每月匯來10萬元,有剩余的就留作學校經費。以后若是物價上漲,我也會酌情增加匯款,盡量不讓大家餓著肚子講課。”
梅貽琦激動地握著周赫煊的手:“周先生,我真是……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周赫煊調侃道:“只要別說‘大概或者也許是,恐怕仿佛不見得’就行。”
“哈哈哈哈……”眾人開懷大笑。
歡笑之余,大家心中別提有多感動了,這相當于周赫煊每年要拿出上百萬元來補貼。而且隨著物價上漲,這些錢就越出越多,普通的資本家肯定要被敗光家底兒。
周赫煊倒是無所謂啦,他在四川建了那么多工廠,搞了那么多房地產,足夠應付西南聯大的教師生活補貼了。
劉文典拍手大贊:“中國資本家若人人如明誠這般,何愁國家不強,何愁教育不興?”
聞一多似乎看劉文典不順眼,毫不掩飾的諷刺道:“補貼再多錢也不夠你吃鴉片的。”
“我吃鴉片礙你什么事了?又沒花你的錢!”劉文典頓時大怒。
聞一多也怒道:“你在自己家里抽沒人管,你在教室里當著學生的面抽就是罪大惡極!中國衰敗至今日局面,鴉片就是第一大害人之物!”
劉文典反辱相譏:“我在教室里抽鴉片就是罪大惡極,那你在教室里抽香煙又怎么算?你不僅自己抽煙,上課時還跟學生一起抽,我可沒跟學生一起抽鴉片!”
“香煙和鴉片能相提并論嗎?簡直強詞奪理!”聞一多臉都氣紅了。
劉文典笑道:“都是抽煙,怎么就不一樣?”
聞一多呵呵道:“有人不僅上課抽鴉片,還讓學校給他安排雜役,專門提茶壺給他沖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地主老財,哪像是堂堂的大學教授?西南聯大就不該聘用你當老師!”
劉文典也呵呵道:“我的學問值那個價,你看那沈從文算什么玩意兒?他都能當聯大教授,我為什么不可以!”
在幾百米外墳地里給學生侃大山的沈從文,突然打了個噴嚏……
兩人都是暴脾氣,言語沖突很快升級為拳腳斗毆,梅貽琦連忙招呼教授們上前拖開。
聞一多就不說了,易燃易爆炸,懟天懟地懟空氣的人物。而劉文典就更牛逼,傳言他曾經當眾踢過老蔣的褲襠,氣得老蔣大罵他是瘋子。
當時劉文典是安徽大學校長,老蔣前去視察,見他邋里邋遢的,便問:“你就是劉文典?”
劉文典很不高興,反問:“你就是常凱申?”
常凱申說:“安徽大學里有共黨,影響非常不好,必須嚴懲那些罷課學生。”
劉文典說:“我這里只有老師和學生,不知道誰是共黨。你是總司令,你帶好你的兵;我是大學校長,學校的事由我負責。”
常凱申大怒,指著劉文典的鼻子說:“你這個學閥!”
劉文典也指著常凱申鼻子:“你這個軍閥!”
常凱申又說:“教不嚴,師之惰。學生夜毀女校,破壞北伐秩序,是你這學閥橫行,不對你撤職查辦,就對不起先總理(孫中山)的在天之靈!”
劉文典說:“提起先總理,我和他在東京鬧革命時,根本不曉得你的名字。青年學生雖說風華正茂,但不等于成熟理性,不能以三十而立看待,些許小事不要小題大做。”
兩人越說越僵,劉文典突然沖上去,照著老蔣的褲襠就給了一腳——好吧,踢襠傳聞應該屬于杜撰,但前面那些對話絕對是真的。
劉文典看不起沈從文也是人眾皆知的事實,他曾在課堂里給學生說:“要講教授嘛,陳寅恪可以拿一塊錢,我劉文典拿一毛錢,沈從文只能值一分錢。”
有一次學校遭到轟炸,劉文典和學生護衛著陳寅恪奔跑,半路上遇到也在跑警報的沈從文。劉文典立即大罵道:“我被炸死了,就沒人給學生講《莊子》了,你沈從文跑什么跑?”
沈從文被罵得一臉懵逼,也懶得跟這瘋子計較,假裝沒聽見感快躲開了。
再過四年,聞一多就要提出對劉文典解聘,一番爭論后梅貽琦予以同意,劉文典只能灰溜溜地離開西南聯大——然后去了云南大學,工資更高。
主要是當時劉文典做得太過分了,他擅自離校跑去普爾抽大煙,原因是普爾那邊的鴉片質量頂尖。他扔下學生一走就是半年多,只能幾個朋友打了招呼,根本沒有正式請過假,把聞一多這個中文系主任氣得想殺人。
周赫煊此時見聞一多和劉文典上演全武行,那也是哭笑不得,說老師補貼說得好好的,怎么就打起來了呢?
與此同時,遠處的山林墳地中,有學生問起關于周赫煊的情況,沈從文講道:“說起周明誠啊,我跟他是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