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郊外,馮庸大學。
操場上,一個班級正在上體育課,學生們手持木槍,跟著教官一起練習刺刀拼殺。
“喝!”
“殺!”
“殺!”
抬槍,前突,刺殺,收槍,格擋,刺殺……一個個簡單有效的動作,重復了不知多少遍。
早已戒煙的馮庸,此刻站在校長室的窗后,默默注視著那些學生,突然轉身問道:“你真的肯定,關東軍近日就要動手?”
周赫煊說:“五哥你長期在東北,應該知道日本人的動向。今年關東軍三番五次挑事,前不久甚至在沈陽街頭搞軍事演習,他們難道是鬧著玩的?”
“小六子怎么說?”馮庸問。
周赫煊道:“張漢卿已經接到確切情報,日本人會在月底出兵。但他跟常凱申都傾向于不抵抗,認為日本內閣會勒令關東軍撤兵。”
“日本內閣又是什么態度?”馮庸問。
“這一屆的日本內閣,是幾個月前剛剛組閣的,”周赫煊解釋說,“由于日本國內經濟危機嚴重,所以日本內閣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內政建設上,堅決反對武力擴張。”
馮庸松了口氣說:“那還好,只要日本政府不想打仗,那就還有緩和的余地。”
周赫煊道:“五哥你看過我那本《菊與刀》,應該知道日本人有下克上的傳統,日本內閣怎么可能管得住那些軍人?”
馮庸喃喃說道:“不至于吧,連內閣都無法約束軍隊,那日本陸軍部豈不是要造反?”
周赫煊說:“自1921年華盛頓會議后,日本一直在大規模裁軍。1921年日本軍費為7億3千萬日元,到去年截止,已經裁剪到5億日元以下。但日本明治維新以來,一直奉行軍事優先原則,培養了大量職業軍人。這些職業軍人沒有其他特長,只會打仗,裁軍等于砸了他們的飯碗。我猜,只要日本內閣反對擴張,日本的少壯派軍官很可能發動政變。”
“那么激進?”馮庸驚訝道。
“我無法說服張漢卿,你知道他的脾氣,他打定的主意很難更改,所以我才來找你。”周赫煊說。
周赫煊對張學良的稱呼都變了,顯然對此極為生氣。馮庸嘆息道:“我能做什么?”
“一旦日本人動手,我們就以最快的速度炸掉沈陽兵工廠,”周赫煊咬牙切齒道,“即便是全部毀掉,也不能留給日本人!”
馮庸遲疑道:“萬一我們把兵工廠炸掉,關東軍卻退兵了怎么辦?”
周赫煊反問:“你覺得可能嗎?”
“我再勸勸小六子,讓他把兵工廠先搬走。”馮庸不敢答應,因為這件事情太大了,他負不起那個責任。
沈陽兵工廠的搬遷很困難,這是目前中國規模最大的兵工廠。擁有鑄槍、鑄炮、炮彈和輕機槍四廠,機器8000余臺,還設有科學研究會,集中研發軍工科學技術。
就在兩個月前,沈陽兵工廠甚至自行研發出10發子彈的自動步槍。歷史上,這款自動步槍的圖紙消失不見,很可能是九一八事變爆發后,有人故意銷毀或帶走了。
如此規模龐大的兵工廠,根本不可能悄無聲息的毀掉,更何況那里還有軍隊駐守。
馮庸帶著周赫煊,又再次趕往北平,深更半夜的把張學良從床上叫起來。
張學良揉著惺忪睡眼,苦笑道:“明誠,你還真不放過我啊。”
周赫煊語氣冰冷道:“我知道你膽子小,不敢招惹日本人。但沈陽兵工廠你能做主吧,難道你想資敵,把那些東西都留給關東軍,以后用來侵略中國?”
張學良安撫說:“明誠,我已經拍電報跟日本外相幣原先生交涉過了。他向我保證,東北絕對不可能發生大事變,他已經嚴厲斥責日本陸軍部了。只要關東軍敢亂來,日本陸相就會被彈劾,甚至是被撤職,關東軍也必然撤兵。還有,南京政府那邊,已經知會了英美法三國公使,他們也向日本政府發出了譴責,國聯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國聯的譴責有用,還拿軍隊來干什么?日本內閣更是不靠譜,他們自己都要完蛋了!”周赫煊氣憤道,“你要是不搬遷軍工廠,我就親自幫著炸彈,去把那里全部炸掉!”
馮庸也跟著勸說:“六子,凡事防患于未然。你采用不激怒日本關東軍的做法,可能是對的,但也需要給自己留后路啊。先把兵工廠的機器運走,等事態平息以后,再運回來也不遲。”
張學良默不作聲,表情極為糾結。
馮庸又說:“如果真的如明誠所言,到時候悔之晚矣。你忘了上次的中東路事件?”
張學良猶豫道:“可沈陽兵工廠那么大,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搬不完,而且那么多工人也難以安置。”
“能搬多少是多少,搬不完的直接炸掉!”周赫煊斬釘截鐵道。
張學良說:“我再考慮考慮。”
“考慮個屁,”周赫煊厲聲嘶吼道,“張學良,你要是再婆婆媽媽,老子跟你絕交!”
張學良和馮庸吃驚地看著周赫煊,他們還從沒見過周赫煊發這么大的火,那雙明亮的眼睛里全是血絲,就像一頭擇人而噬的怪獸。
張學良與周赫煊對視了幾秒,突然低頭道:“那就搬吧。”
周赫煊又對馮庸說:“五哥,你的學校也要準備好,日本人是不會放過那里的。”
馮庸豪氣地笑道:“只要小日本敢來,老子親自開飛機跟他們拼了,大丈夫唯死而已。”
“馮庸大學有很多理工科學生,他們是國家民族的種子,不能輕易毀掉。”周赫煊說。
馮庸點頭道:“我會安排好的,愿意留下來跟小日本干仗的就留下,想要繼續讀書的,我就送他們去北平。”
周赫煊再次勸諫說:“漢卿,我還是希望你能正面抵抗日本人。”
“明誠,不必再勸了,”張學良說,“國內的情況你又不是沒看到,哪里能夠再打仗?我相信日本內閣,他們能夠約束好關東軍的行為,這次的事態完全可以用外交手段解決。”
周赫煊氣得不想再說話,頭也不回的走人說:“那就先告辭了,不打擾你繼續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