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家里,今天又在開詩會。
陸小曼緊緊追隨潮流,已把長發剪為短發,少了三分婉約,多出七分秀美。
客廳當中,除開剛剛回國的胡適,還有前不久搬來上海的饒孟侃,即將到南京從政的邵洵美,社會學家、心理學家、人類學家潘光旦,著名翻譯家劉英士(并非傾家蕩產辦教育那個),以及徐志摩的幾個愛寫詩的學生。
“說到寫新詩啊,我就佩服一多、志摩和明誠,”胡適翹著二郎腿,笑道,“我是不成的,寫出來只能貽笑大方。”
劉英士道:“我最喜歡一多的《死水》,和明誠那首《回答》,鏗鏘有力,發人深省。”
陸小曼打趣說:“明誠已經不寫詩了,他現在是內衣大亨。”
“哈哈哈哈!”
眾人哄笑不已。
周赫煊苦笑:“我是挨罵大亨,這次被守舊派群起而攻,還要多虧適之兄支持。”
“我不是支持明誠,而是支持你的大奶奶主義。中國的許多陋俗還沒打破,需要更多人站出來搖旗吶喊。”胡適擺手道。
“那我也要多多感謝,”周赫煊扭頭問,“志摩,你家有吉他嗎?”
徐志摩道:“吉他沒有,只有鋼琴。”
“借琴一用。”周赫煊說。
“在琴房里,我帶你去,”陸小曼對此非常積極,問道,“明誠要演奏什么曲子?”
“到時自知。”周赫煊神秘一笑。
眾人全都前往琴房,周赫煊坐下試了幾個音,稍微找到些手感,說道:“這首歌,是贈給適之兄的。”
“哈哈,我可不好男風。”胡適大笑。
周赫煊的鋼琴水平很業余,也就小時候被父母逼著練了幾年,只能糊弄糊弄外行。他彈琴唱道:“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過時。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眼見秋天到,移蘭如暖房。朝朝頻顧惜,夜夜不能忘……”
這首歌是后世臺灣歌手劉文正所唱,屬于膾炙人口的校園民謠,大陸70后、80后的朋友應該十分熟悉。
但它的歌詞作者,卻正是胡適。
“啪啪啪啪啪啪!”
一首歌唱完,眾人熱情鼓掌。
陸小曼雙眼冒光,笑望著周赫煊說:“明誠這首歌太好聽了,清新有趣,跟時下流行的歌曲都不一樣。”
廢話,民謠運動還得再過50年才興起,這種曲風已經超前半個世紀。
徐志摩疑惑道:“這首歌好像是適之兄的《希望》改編,但歌詞又有些不同。”
胡適此刻非常高興,拉著周赫煊的手說:“好聽,非常好聽!改得比我原詩還好。”
“適之兄謙虛了,我這首歌只是小情調,你的原詩立意更加高遠。”周赫煊連忙謙虛道。
周赫煊說的是實話,胡適原詩創作于六年前,當時正值新文化運動轟轟烈烈。詩中的“蘭花草”隱喻新思想,希望花開,其實是指希望新文化、新思想能夠在中國開花結果。
而歌曲版的《蘭花草》,雖然改得辭藻更加優美,更加符合韻律,但在格調上卻落入下乘。
既然如此,也足以讓胡適歡欣雀躍了,自己的新詩被改編成歌曲,對文人而言不失為一樁美談,瞬間就將周赫煊引為知己。
陸小曼迫不及待地說:“明誠,快把這首歌的譜子寫下來,我要學唱。”
就在周赫煊撰寫歌譜時,客廳里張嘉鑄扯開嗓子大喊:“人呢?人都到哪兒去了!”
琴房隔音,張嘉鑄喊半天都沒人答應,最后還是徐家的傭人把他帶過來。
張嘉鑄推門而入,狂喜大呼:“哈哈,瘋了,已經賣瘋了!”
“什么賣瘋了?”徐志摩問。
“新式內衣啊,”張嘉鑄拍手道,“兩家專賣店生意火爆,女子測量胸部尺寸還需要排隊,我打算在上海再開一家店。”
周赫煊驚訝道:“怎么突然有那么多人買內衣?”
張嘉鑄解釋說:“我打聽過了,好像是剛剛成立的上海婦女協會,號召每個會員都穿戴新式內衣。甚至連孫夫人,也親自到店里買內衣穿。有她們幫忙宣傳呼吁,現在好多滬上女子都以穿新式內衣為榮。”
張嘉鑄口中的“孫夫人”,自然是中山先生的遺孀,大名鼎鼎的宋家二小姐。有她做榜樣,內衣不賣瘋才怪。
咱們把視角轉到內衣店。
只見店內人頭攢動,購物女子表情興奮,一邊排隊一邊盯著貨架上的內衣看,恨不得馬上就回家穿戴起來。
女店員忙得頭昏眼花,滿頭大汗,還得嘶聲力竭的維持秩序:“大家不要擠,也不要急,我們的新式內衣貨量充足,馬上就會從工廠調運一批過來。想要購買內衣的,請先排隊測量尺寸,尺寸不對買了也穿不合身!”
“那件蕾絲的,取下來給我看看。”
“我要全罩杯,棉質的。”
“你們這個東西怎么穿啊?”
猛然間,又沖進來一群女人,帶頭的大喊:“就是這里,他們賣的是正牌周先生內衣!”
“紅色的,那件紅色的給我!”
“紫色的最騷氣,客人肯定喜歡。”
“我要那件布料最少,露得最多的。”
好嘛,剛來的這些都是滬上風塵女子。她們的需求更加急迫,自從《畫報》刊登內衣照以來,就有不少尋歡客提出要求,說想看穿新式內衣的女人。
店員已經徹底崩潰,整個內衣店人滿為患,不時發生忘了收錢或者給錯貨的情況。
著名學者李濟塵后來在《女子放胸瑣聞》中描述道:“革命軍興以來,勃然而起者,厥獨女子剪發與放胸二事。其來也似潮,沛然莫能御。海上開風氣之先,此風大盛……又有學者周赫煊,提倡大奶奶主義,發明改良新式內衣,時人稱其為‘先生內衣’或‘周氏內衣’。短短數月,女學生中放胸者,達十之七八。女教員之未放胸穿內衣者,幾等于零。即非學界中人,自大家閨秀,迄小家碧玉,亦約占十之四五。一般閨秀,未知放胸后如何情形,或恐有損美觀,乃先令使婢實驗。故婢女放胸者尤眾……風行之普遍,可見一斑。”
前些天還沒人買的新式內衣,銷量暴增到供貨不足。女教員、女學生、洋人女子、官宦夫人、閨閣少女、仆婦女婢、娼妓戲子……一個個都瘋狂地往內衣店沖,那情形就像后世商場促銷大減價。
《申報》在報道此事時,還送了周赫煊一個雅號:內衣先生。
不過古板的守舊派,則譏諷他為“肚兜學者”,污蔑周赫煊荒淫無度,整天只知道研究女人。
周赫煊才懶得理會那些無聊人士,他只知道自己賺大發了。而見內衣生意火爆,一些商人也顧不得傷風敗俗,有的主動上門合作當外地經銷商,有的干脆自己建工廠生產山寨品。
生意已經走上正軌,周赫煊正打算返回天津。結果中西女校的校務主任呂嘏純親自登門拜訪,邀請周赫煊去學校講課,礙于情面他不得不去,因為前陣子呂嘏純寫文章支持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