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實話實說,笑道:“我的字兒可寫得很差,孟老板真的要?”
孟鴻榮以為他在開玩笑,喜道:“多謝周校長賜字!”
朱湘可是見過周赫煊那蚯蚓亂爬的書法,這家伙唯恐天下不亂,起身大喊:“掌柜的,拿筆墨來!”
這是間中式酒樓,賬房記賬用的就是毛筆,很快就拿來筆墨和硯臺,只有找宣紙費了翻功夫。
聽到動靜,掌柜和客人們都過來湊熱鬧,紛紛打聽周赫煊是什么來頭。
眾人把菜盤端開,又吩咐店伙計擦干凈桌子,把正位讓給周赫煊。
“周校長請!”孟鴻榮恭敬地說。
“和班是吧?”周赫煊握著毛筆問。
“是。”孟鴻榮隱約感覺有點不對,因為周赫煊握毛筆的動作頗為生疏。
周赫煊提筆凝神,穩穩站于桌前,一副大書法家做派。
有個食客悄悄問:“這位先生是誰啊?”
春和班的人答道:“這是北大的校長周赫煊先生!”
“原來是北大校長,難怪派頭十足。”
“我知道周赫煊,他是寫《大國崛起》的大學者。”
“周先生的書法肯定精妙絕倫,待會兒我也求一副。”
“就你?省省吧,周先生的墨寶可是一字難得。”
就在大家的議論聲中,周赫煊下筆如神,一氣呵成,在宣紙上寫下“春和班”三個大字。
“嘶!”
眾人倒吸涼氣。
場面死一般寂靜,都被他驚天地泣鬼神的書法給驚呆了。
“不拘一格,真是好字!”只有朱湘大笑著喝彩。
周赫煊頗為謙虛的說:“孟老板,我寫得不好,還請見諒。”
聽了他這話,大家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實誠人啊!說寫得不好,就寫得不好,決不食言。
孟鴻榮只想哭,但偏偏還得笑,笑得跟死了老媽一樣,拿起那墨跡未干的宣紙說:“好……呃,好字,好字,呵呵。”
周赫煊穿越前習慣使用電腦,別說毛筆,就是硬筆字兒都跟狗爬似的。
眼前這三個字怎么說呢,橫豎撇捺七歪八扭,大概比舊社會的蒙童要好些。如果拿來刻牌匾,那真的要丟死人了。
孟小冬忍俊不禁,笑著幫忙解釋:“三伯,周大哥從小生活在南洋和西洋,習慣寫洋文。你讓他寫毛筆字,實在是強人所難。”
“原來如此,是我冒昧了。”孟鴻榮賠笑道歉。
眾人一聽,隨即釋然。
原來是個假洋鬼子!
周赫煊也不覺得丟臉,招呼店伙計重新擺好酒菜,高喊道:“都別愣著啊,繼續喝酒!”
“對,喝酒,”李壽民拍手笑道,“赫煊真有魏晉遺風,不拘泥于形骸。”
周赫煊大笑:“你是想說我不怕丟臉吧?”
“哈哈,正是此意。”李壽民樂道。
周赫煊認真地對孟鴻榮說:“孟老板,我們這幾個里頭,毛筆字兒寫得最好的是壽民兄,其次要數子沅老弟。我剛才那副字純屬獻丑,你也別當真。想要求字的話,找他們兩個寫,保證妥帖。”
原本很尷尬的氣氛,因為周赫煊這個當事人毫不在意,其他人也就沒再多想了。大家反而覺得很有意思,特別是那些圍觀看客,把剛才發生的事當成趣聞。以后跟人聊天,他們估計會說:別看北大校長學問大,那毛筆字還沒我寫得好。
這件事還流傳頗廣,甚至連南方的章太炎都有所耳聞。等明年周赫煊厚著臉皮找章太炎求字時,一向吝嗇墨寶的章老先生,居然大笑著揮毫急書,寫給他一篇近百字的長幅。
酒足飯飽,周赫煊跟李壽民、朱湘勾肩搭背,醉醺醺的下樓去。唯有沈從文自制力很好,微醉則止,臨走時由他攙扶著已經喝上頭鄭證因。
孟小冬把他們送到樓下,微笑說:“謝謝周大哥。”
“謝什么,都是朋友。”周赫煊笑道。
張學良、于鳳至夫婦,還有今天沒來的馮庸,都是周赫煊幫孟小冬邀請的。再加上請新明戲院老板吃飯,效果應該非常不錯,估計明天就會傳出風聲——孟小冬是少帥罩著的。
孟小冬心里明白,所以對周赫煊愈發感激,這個男人總是在幫她。
“黃包車!”
孫家兄弟的聲音打破氣氛。
孟小冬捋了捋額前秀發,扶他們上車坐好,揮手道:“幾位哥哥慢走!”
“回吧!”周赫煊轉頭笑道。
黃包車越行越遠,張云鶴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女兒身后,滿意地說:“這位周先生人品不錯。”
“我自然知道。”孟小冬抿嘴道。
翌日。
周赫煊沒有去報館上班,直接前往馮公館,探望病重的馮老爺子。
馮庸整個人都顯得萎靡不振,他雖然是個喜歡惡作劇的浪蕩公子哥,但卻重情重義,對朋友很好,對父母更是孝順。
“老爺子病況如何?”周赫煊問。
馮庸搖頭道:“昏迷了兩天,醫生說已經不行了,讓我準備好后事。”
周赫煊安慰道:“說不定有奇跡發生呢。”
“但愿吧。”馮庸嘆了口氣。
就在此時,女傭突然急匆匆跑來:“少爺,老爺醒了!”
“真的?”馮庸也顧不上周赫煊,慌慌張張跑進馮德麟的臥室。
周赫煊快步跟去,只見馮德麟躺在床上,雙眼虛睜,想要開口說話,卻又中氣不足,隱隱吐出兩個字:“回……家。”
“回東北?”馮庸問。
“辭官,回家。”馮德麟眨眨眼。
“爸,我聽你的,以后都不做官了。”馮庸抹了把淚。
馮德麟欣慰地笑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馮庸大喊道:“來人,備車,回北鎮!”
周赫煊提醒說:“老爺子恐怕經不起旅途奔波。”
“不管了,這是他老人家最后一個心愿,”馮庸轉身對周赫煊道,“待會兒我寫封信,辭去東北空軍司令職務,你幫我轉交給六子。”
“好。”周赫煊答應說。
馮庸這個空軍司令,是張學良推薦提拔的,空軍事務也基本上是少帥過問,所以他現在要向張學良辭職。
當天下午,馮庸就帶著父親返回北鎮老宅。僅僅兩天后便傳來消息,馮德麟病逝了。
張作霖、張學良父子立即趕往奉天,周赫煊做為朋友,也實在不好視而不見。他把報館工作托付給李壽民,帶著孫家兄弟乘火車沿京奉線直奔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