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河鄉派出所內。
許所長坐在辦公桌后眉頭緊皺,端著茶水心不在焉的喝著,直到喝嘴里一嘴的茶葉,這才醒過神來茶葉不是什么好茶葉,泡的又太過狠了點,喝到嘴里的那種滋味,確實不怎么好。
許所長大名許昌盛,家里長輩要說的話,都不是普通人物。從錦衣玉食,但是這么差勁的茶葉,確實是到了三岔河鄉才開始喝的。
若是往日喝到嘴里茶葉,他肯定是趕緊吐出去的,但是這會兒,他忍不住就在嘴里慢慢嚼了起來,仿佛那又被泡的只剩下微微的苦澀滋味的茶葉,能讓他更清醒一點一樣。
能到三岔河鄉派出所當所長,說起來有點陰差陽錯。許昌盛雖然從小沒吃過什么苦,但是在同齡人中,卻還算是比較踏實的一批人之一。
實際上像他這樣的家庭環境,出什么人都不奇怪:有叛逆點的,玩世不恭到三十多還不正二八經找個事兒做的;有從小就知道利用家里條件,找個門路掙錢的;也有胡作非為的……
總之他這樣的,其實還算難得就算三岔河鄉的治安環境很好,但是這里畢竟是貧困縣里的貧困鄉,能到這地方來,已經說明了他自己的態度。真是那種驕縱慣了的孩子,以他的家庭背景,這種偏僻地方根本就不會來。
而且來這里也并非他所愿,他原本是想著自己到條件差點的基層,踏踏實實奮斗幾年的。但是沒想到他這個態度,雖然得到了家里大多數人的支持,可唯獨老媽反對的很天底下當媽的基本都一樣,除了極少數鐵石心腸的,沒幾個舍得自家孩子吃苦。
好說歹說做通了老媽的工作,等他來到三岔河鄉的時候,才逐漸發覺,這好像和自己的初衷,有點背道而馳了。
他是想著鍛煉自己的,而且在準備下基層之前,也做了不少工作,知道基層的工作難做。但是沒想到自己最終來的地方,是一個治安好的近乎夜不閉戶的地方。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他來到這里,稍微有點明白的人都會覺得,他是來‘摘桃子’的別以為派出所就得辦大案要案才是積累履歷,有句話叫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如果一個派出所的所長,能讓自己轄區連續數月甚至數年無刑事案件,那比破獲幾個大案要案功勞更大。
初來之時他不是沒想過換個地方,可是已經到了這里,而且他自己也明白,真要讓他去一個亂糟糟的地方,別說自己老媽,就算是那些支持自己‘歷練’的長輩們,也不會答應。
既然如此,他也就留了下來,而且還算兢兢業業。雖然沒什么案子,但是平時鄉里防火防盜,宣傳法律知識,處理鄉里的瑣事,處理同事之間、上下級之間的關系等等,這些他也都需要學習。畢竟對于一個城市長大,從來沒有實際獨立掌權的工作經驗的人來說,當個小所長,也是一種學習歷練。
雖然鄉里人對他這個新所長有點隔閡,但是他自己都可以理解就算是上學期間,學校里那些比較高調的家庭條件好的學生,和一些家庭條件比較差的學生,還會有些隔閡呢!
本以為馬上就要過年,這一年就要平靜的過去了,沒想到在最后幾天,鄉里就出了這么個案子。
許昌盛當時接到這個案子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些小雀躍的畢竟就是個年輕人,哪怕明知道這種心思不該有,可是他真的是有點忍不住。
總算出了一件,可以讓我這個所長,在鄉里樹立威望的事情了。
許昌盛最開始就是這么想的。
然后他就發現,事情似乎和自己想的有些不對。
首先在汽車站門口,他這個所長的‘權威’,好像就不怎么管用。那些平時看起來老實忠厚的鄉里人,似乎不是他們表現的那樣容易打交道不得不說,那個當著所長面說去廁所看看嫌犯在不在,結果卻是趁機翻墻逃跑的混蛋,給許昌盛大所長,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許昌盛是真沒想到,平時下鄉布置個防火防盜工作,那些村子上上下下都表現的極力配合的鄉里人,那個車站門口,看起來一臉忠厚老實的家伙,會給自己來這么一手。
配合派出所辦案,不是應該的嗎?而且自己什么都沒說,就是讓那個人等下跟著自己一起回來,做個筆錄而已。僅僅是做個旁證,留下一份現場報告或者說證詞,很困難么?耽誤得了多少時間嗎?
許昌盛是真有點不理解,為什么那個人要跑呢?
接下來就是派出所內部的態度問題,他也有點不理解:為什么大家會有淡淡的抵觸情緒呢?自己初來乍到的時候,他們有意見自己還能理解,畢竟因為自己要來,才讓他們的原所長調走。可是都過了這么久了,這一段時間,大家不是配合的還算可以嗎?怎么忽然又這樣了?
特別是鄉里衛生院的尸檢報告出來,還有人給自己建議把小偷尸體火化的時候,他當時有點生氣的拒絕之后,派出所內這種淡淡的情緒,更是有點明顯了起來。
自己錯了嗎?
年輕人有時候會對自己盲目自信,甚至自大自傲,但是有時候,也不代表年輕就不會反思。
許昌盛就一直在想這么個問題:難道自己對這個案子,哪個環節處理的不對了嗎?
小偷被打死,自己抓嫌犯錯了嗎?要求對小偷進行尸檢,做出判斷錯了嗎?為了更好的處理這個案子,暫時作為證物的小偷尸體放在醫院里,錯了嗎?
沒錯!
思前想后,許昌盛都認為自己做的沒錯。
可是所里人的態度,卻是讓許昌盛有點百思不得其解:要不要找人問詢一下呢?
要說找人問,許昌盛都不用翻電話本,隨便一想就能想出來好幾個在公安系統工作的親戚長輩,或者是親戚長輩的曾經的部下。
可是他沒打算問,自己來到三岔河鄉,連個小偷都沒抓住過,終于出了個案子,自己就找家里求援,這太有違他當初信誓旦旦要來積累經驗,獨立發展的初衷了。
嚼了半天茶葉,許昌盛呸地一口把茶葉沫子吐到了垃圾桶里,然后站起身把桌子上一堆堆的案卷收了起來這是他為了找尋答案,而不惜翻出來的三岔河鄉派出所歷年來的案卷。
但是看了半天,實在是看不出什么來,反倒是讓他更覺得迷茫起來。
鄉里的很多案子,真的挺不可思議的。特別是前些年的一些案件,簡直就是匪夷所思,讓他都覺得自己回到了古代除了在歷史上看到一些鄉里村民之間,為了爭地爭水械斗,他還真不知道,在現在的社會之中,也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沒法說。爭地的爭的無非是個界限,那界限挪個一米半米的,又能有多少地,能產出多少糧食,能值多少錢?
還有的是分地的時候,面積差不多,地理位置稍微有點差別的就算有差別,那產出又能差多少?值得人們大動干戈,甚至發展到械斗嗎?
甚至澆水的先后,使用打麥場的順序等等。
這些在許昌盛看來,真不值得發展到打架斗毆:就算地里產出有些差異,多能多多少,少了又能少多少?還有那澆水碾場的事兒,早一會兒晚一會兒又能怎么樣?
還好,其他的案件,比如前兩年發生的喝酒時因為口角殺人這種案件,許昌盛都可以理解。
既然不理解,那就出去走走吧!
于是許所長干脆扔下這一攤子,準備去街上逛逛了。
結果就聽到了一些讓他不太高興的話,這鄉里的傳言也太厲害了吧?我這所長都還沒發話,怎么好像這些說話的人,已經把案子給斷了呢?
衛生院的尸檢報告才送到自己手里沒多久,現在連街頭的那牙都快掉光的趕集老頭都知道,小偷是腦溢血自己死的了?
許昌盛就算是閱歷不足,也意識到,這恐怕是有人故意傳出來的了。
可是當他假裝在街頭采買,轉悠大半圈的時候,他就發現,原來這些鄉里人對于小偷是自己病死的,都挺喜聞樂見的。
話說打死小偷的那個人,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年輕人,知名度不至于這么大吧?
許昌盛甚至都聽到,有人在打賭,郭留財能不能回家過年了馬上就是年三十了,這賭約想知道誰輸誰贏,真不需要等太久。
“廢話,肯定能回家過年。”一個漢子梗著脖子沖一個年輕人喊道。“就是打了個小偷,那小偷還是自己死的,沒準一會兒人就放出來了。還能耽誤回家過年?真是笑話!”
年輕人呵呵一笑:“你說放就放了,人家派出所結案還得幾天呢!這馬上就過節了,人家不放假,等放完假來處理,那也過完年了吧?”
“派出所出了這案子還過什么年,肯定得先把案子結了再說啊!”那漢子兀自不服。“要是打小偷幾下就被關得年都沒法回去過,那誰還去抓小偷?”
“對啊!”旁邊有個明顯愛抬杠的人聲援這漢子。“打幾下小偷多大點事兒,要是小偷都不能打,那趕明我也去偷東西去,反正抓住沒人敢打我,關派出所就幾天……”
許昌盛有點明白了,感情打死個小偷,在鄉里人看來,都不能叫個事兒啊?
小偷的人命就不是人命了嗎?許昌盛差點沒忍住就插話了,還好他總算記得自己是來打算私訪的,硬是把這句到了嗓子眼的話給咽了回去。
這里的人的法制觀念,真是太差了啊!感情我來了之后,做的那些普法工作,都是白做了啊?
聽了一陣子,許昌盛就不聽了,有點不爽的回到了派出所。
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那些人說小偷也就算了,但是更多的人,說的是當地的企業家燕飛燕老板,甚至有人說這件事燕老板都說管了,那個打了小偷的嫌犯,肯定一點事兒沒有。
更可氣的是還有人說,燕老板說打了小偷的嫌犯如果被判刑,他還要給嫌犯家里送錢這是覺得我這個派出所所長不能嚴格執法是吧?或者是怕我嚴格執法?
實際上許昌盛來了這里這么久,也知道以往那個鄉鎮企業家,給三岔河鄉做出了多少貢獻。別的不說,治安上的貢獻,那都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他來了之后,燕飛就開始避嫌,兩人是真沒什么交集。現在一出了事,燕飛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你的影子無所不在”,許所長心里真是有點不舒服盡管他知道給自己挪位置的原所長,和這位燕老板是親戚關系,甚至原所長的夫人,都在養牛場上班。
剛回到派出所,許所長就忍不住叫來了一個民警問道:“那個小偷的家屬,不是聯系上了嗎?怎么到現在還沒回話?”
“聯系是聯系上了,不過那邊……好像不打算過來收尸……”被他叫過來的民警遲疑了一下,才小聲回答道。
“怎么回事兒?”許所長頓時就有點想發火。“什么原因清楚嗎?”
不怪他發火,被帶進派出所的那個小偷,一進來就把什么都交待清楚了,包括那個死去的小偷的身份。
接下來許所長就安排了人去聯系死者家屬,沒想到這一聯系,都花了半天功夫才聯系上被打死的小偷,是附近另一個市的某個鄉某個村的人,但是聯系到他們鄉派出所,又聯系到這個村,再通過村里人找到死者家屬,就是用了這么長時間,真是讓人火大。
更可氣的是,聯系上之后,家屬竟然說,他們家沒這么個人。
好不容易才讓那一家認了這個人,現在又說不來收尸了……
這還能不能有點順心的事兒了?
民警其實比較明白原因:“我估計多半是一個嫌丟人,再一個吧,他聽他們村委的人說了,那里到咱們車也挺不方便的。要是過來認領尸體的話,還得費事兒……”
“費事兒?”許所長正倒茶的手一抖,直接倒在了桌子上。“那可是他們的家人,他家里的父母呢?連給兒子收尸都因為怕費事不來了?”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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