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老板又嚇人了!
正值過大年時間,即使有大雪阻路,也擋不住人們串親戚的熱情。
來來往往的人群就造成了一個后果,無論什么事,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傳遍方圓幾十里,比挨個打電話通知都快得很。
三岔河的人們又不怕過年串親戚沒談資了,我們鄉的燕老板,把一棵水缸粗的大樹都給撞斷了——傳言就是這樣,你夸大一點我夸大一點,傳來傳去那樹就越來越粗,也從原來的歪倒變成直接斷掉。
問題是這都有人信,都知道燕老板是功夫高手,放古代那就是楚霸王和奉先元霸那個級別的。所以他干出來什么事,大家都好不驚奇。
反而因為燕飛干這種事,更為人津津樂道,無形之中聲望又再次提高。
這也正常,一個十幾歲的老板,他要是天天什么事都四平八穩的,大家估計得把他當成妖孽敬而遠之。倒是經常干點這種不著調的事兒,大家才覺得,這才是咱們大家心中的燕老板該有的樣子——畢竟也就是十幾歲的年輕人,偶爾冒失辦點愣頭青的事,大家都理解的很。覺得這才是人,而不是已經完全脫離了咱們大家伙兒的圣人。
燕飛一回家就徹底沒了事,平時父母也知道他力氣大,不知道這力氣還隨著年齡一直長,現在都這么恐怖了,這下可不敢讓他亂跑,干脆在家給他做起思想工作。
他撞的那一棵柿子樹,別說是人撞,就是車撞都不怕的——以前那村里有四輪拖拉機失控,人跳了車讓拖拉機撞上去,也就是撞掉幾塊木皮掉了點木渣。
當然那是撞的樹根部,他那是跳起來撞的偏上面點,有點投機取巧。即使如此,也夠嚇人的,反正他回來一路,他那個姑婆老夫妻兩個看著他的時候,眼神里都滿是詭異。
不過這都不是事兒,只能說明那老夫妻倆沒見識。沒看三岔河的人都傳來傳去的,沒一個質疑的,說明這很正常啊!
習慣的可怕性就在于此,從開始抓偷牛賊,到扛大石堵門,再到現在撞歪樹,大家早就覺得,這就是一件挺正常的事,居然沒幾個覺得這不是人該有的力量。
而等到這事傳到外鄉遠一點的地方時,傳聞已經變成了流言,徹底不可信了。
兒子短短幾年做出的事情,就是他們夫妻倆奮斗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的成就,現在燕文海夫妻倆看著兒子,心里也就剩下了一句話:人大不由爺。
說是不知道說什么好,畢竟兒子這事雖然沖動冒失了點,不過不算錯。既然如此,就只能盡量多關心點兒子,多陪陪兒子。希望能用父母的愛,讓兒子以后如何如何。
其實還不錯,林秀梅雖然愛嘮叨,不過那都是針對燕文海。兒子這么爭氣,她根本就不舍得說。當父親的就比較憋屈,偶爾說一句兒子的不是,兒子他媽就跳出來護犢子,真沒法說理。
燕飛倒是挺喜歡這種生活的,有父母在,別人喊他吃飯什么的,他推辭的理由真是充足得很,一句話就打發了那些要過來請客的人——我媽在家做著我的飯呢!
百善孝為先,誰也不能不讓人家陪父母不是?
如今的燕老板過個年,坐家里收的禮品都堆成山。雖然值錢的不多,可人來人往的,看著也喜慶。而且大部分都是說的順道來的,飯都不用管。
別的當老板的,逢年過節總得去看一些領導,這家伙倒好,打個電話拜個年就了事,連門都不用出。
眼看就要過元宵節,三岔河鄉里格外的熱鬧起來。對于娛樂活動不多的人們來說,過十五可絕對是一個大日子。
這一天有舞龍舞獅劃旱船,武術雜技唱大戲,有絕活的都要趁著這個好日子,出來露露臉,順便還能掙個零花錢——舞龍舞獅的隊伍到了誰家商店或者工廠企業前,那都是會給點東西的,錢也行,禮品也行,都是為了喜慶。
燕飛一大早就開始包起了紅包,都是一張一百塊直接包進去,包了一個又一個,讓都已經去上了幾天班又回來的燕媽媽看的眼都發了直:“死孩子,這錢都不是錢是吧?誰家舞獅子的到門口了就一下子給一百,別人一般都是十塊八塊,三二十塊錢的就是多的。你要想多點,給個五十就行了,像你這樣得發出去多少啊?”
徐小燕在旁邊看他被罵偷偷直樂,燕飛翻了她一眼,轉頭對老媽露出來一個笑臉:“能有多少?撐死能來一百家嗎?你兒子我現在也是千萬富翁了,我花一萬,就相當于你花十塊,這點錢不多。對了,爸,你要沒錢買煙了下次給我說,我先給你個十萬八萬的零花錢?”
“他想的美!”林秀梅眼一瞪。“整天說戒煙,出去一見人遞煙接的比誰都快。就這樣還想要零花錢買煙,想得美。我可給你說,你不許給他。聽見沒燕文海,不許厚著臉皮問你兒子要錢知道不?”
這簡直就是禍從天降,燕爸爸在旁邊一句話都沒說,就被兒子陷害的成了擋箭牌,被孩兒他娘噼里啪啦收拾一頓,連句話都不敢說——抽煙到底是不占理的事,別的他還能講講道理,可是這事不行,那是真沒法說。
徐小燕在旁趁人不備偷偷使勁擰了燕飛幾下,這人太壞了,為了自己不被老媽說,連老爸都拿出來出賣,壞的簡直要不成了。
林秀梅撈到了燕文海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被燕飛轉移目標,一轉眼伸著指頭就在燕飛的腦門上點了又點:“你這死孩子,現在連你老媽都糊弄起來了是吧?”
燕飛嘿嘿直笑,三下五去二包好了最后幾個紅包,抓起來朝兜里一塞,一把抱起弟弟就朝外跑:“看舞獅子去嘍!”
小家伙被突然抱起,一點不見驚慌,這種事他早就習以為常。咯咯咯地笑的不停,還不忘喊人:“爸媽嫂子你們快點,看大獅子去了!”
雖然早就不是第一次被小家伙當著燕飛父母的面喊嫂子,可每次聽到這個稱呼,徐小燕的臉上還是忍不住有點發燙。
一家幾口人來到大門口,黑子他們早就準備好了鞭炮糖果在這里等著。鞭炮是看到舞獅子的人過來,提前燃放表示歡迎他們過來熱鬧熱鬧,如果不放鞭炮的話,人家就會直接過去——這是規矩,如果小商店不準備鞭炮的話,那么就招呼一聲,準備好禮品喊舞獅子的過來。
至于糖果,那是用來招呼小朋友的,一般鞭炮響過之后,就會有熊孩子們過來撿沒有燃放的鞭炮拿回去玩——雖然養牛場離鎮子遠了點,不過來了大人抓一把也是可以的,人越多越熱鬧,象征這一年越紅火。
老一輩的比較重視這個象征意義,也難免有些人,特別是年輕人,非得證明一下自己是眾人獨醉我獨醒,覺得這是迷信。其實過節本來就是湊個熱鬧,如果什么都講迷信,那就真的什么節日都不用過,天天吃飽不餓得了。
倒是有個節日不迷信,西方不是有個感恩節,很多人覺得洋節日就是好的,就跟著瞎過。其實這才是最大的一個笑話,當年一群白種人落難之季受到了印第安人的幫助,然后這群白人站穩了腳跟之后,對印第安人來了一場又一場的大屠殺,占領了人家的地方,還有臉過一個感恩節,以示自己沒忘了人家的幫助。
如果感恩就是這樣,那這世界上的感恩節,最好還是少一點的好……
養牛場門口剛準備好,就有一隊人提著扛著獅頭抬著鑼鼓朝這邊走。黑子一群人要是不搗亂那就渾身不舒服,他看見人過了橋,都還沒準備好,就招呼著李方把纏鞭炮的竹竿舉起來,拿著打火機就往上湊。
那邊一群人也看到場門口的人準備,有人招呼了一聲,就慌忙把獅頭舉起來,敲著鑼鼓就朝這邊跑。
也不知道是不是規矩,反正鞭炮一響,舞獅的人都要到鞭炮下邊舞動起來的,如果鞭炮響完獅子都還沒到,好像就不太好——這種情況基本很少發生,不知道到底算什么。
燕超還沒到鞭炮點燃就熟練地捂上了耳朵,看著獅子跑過來又開始興奮地尖叫,轉眼之間小臉就興奮的通紅,高興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還好養牛場準備的鞭炮都是能放的時間夠長的,兩頭獅子總算在最后時刻趕到了鞭炮旁邊,后邊的鑼鼓手們同樣跑的飛快,即使如此,那敲鼓的打鑼的依然鼓點不亂,可見這手藝也是經過千錘百煉出來的,絕對不是胡亂弄個獅子就上街混零花錢的。
說起來養牛場的位置也有個優勢,只要是西邊過來的舞獅舞龍隊,到了這里才是正式開演,正式精神最好渾身有力氣的時候。
燕超興奮的上躥下跳,干脆掙開燕飛的胳膊,讓哥哥把自己放下來,站地上蹦著喊。小孩子是一代更比一代強的,以前還有小孩子見到“獅子”嚇哭,現在的小孩子已經都知道這是假的,趁著獅子跳過來的時候,還敢湊上去想摸一把。
燕飛看弟弟興奮,就蹲下來掏給他一個紅包:“你想不想試試把手伸進獅子嘴里?”
“啊?”小家伙興奮之中,聽見這個頓時躍躍欲試,卻又有點害怕。畢竟就算知道是假的,可那“獅子”也有那么大個呢!
不過到底沒讓燕飛失望,最后這小家伙鼓足了勇氣,拿著紅包就湊了上去。
周圍人一看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小家伙還有點怕,看到獅子舞動著朝自己過來,似乎是有點不敢看,又不想退縮,想要在家人面前表現一把——于是他就斜著身體站著,好似隨時都能撒腿跑回來。一只手朝獅子的方向斜向上舉著,腦袋扭向一旁,用眼睛斜著朝獅子看著。
那想看又不敢,不敢又想看,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之心的那種表情,當真是讓人捧腹。
那邊舞獅的人自然不會嚇唬到小孩兒,到了這里就開始動作放慢,慢慢地把獅子腦袋低下來,然后用獅口把小家伙的胳膊“吞”進去——里面的人借著這個遮擋,就把紅包拿走了。
在胳膊伸進“獅子嘴里”的時候,小家伙嚇得另一只手都捂上了眼睛,只敢從眼睛縫隙里斜著偷偷看。等到感覺到手里的紅包被拿走,獅子低伏著身體緩緩后退,他從手指頭縫里看到這一幕,立刻就拿下了遮擋眼睛的手掌。
接著激動的和干了什么特別偉大的事兒一樣,一臉興奮地跑了回來,小臉紅彤彤的,說話都激動的有點不利索:“哥哥,我……把胳膊塞進獅子嘴里了,他沒咬我……”
燕飛一把抱起來弟弟:“好,等會要是有舞龍的,你試試敢不敢把胳膊伸到龍嘴里行不行?”
小家伙剛完成了一項“偉大的探險”,正在激動著,立刻想都不想地回答:“我敢!”
那邊獅子把紅包遞給敲鑼打鼓的那幫人,拆開紅包一看,一群人都有點激動。對他們來說,第一家就給了個一百的紅包,絕對稱得上是大大的開門紅。
頓時一群人更加熱鬧起來,直到接著又有一隊劃旱船的人過來,這隊舞獅的人才離開。
劃旱船其實就是一個人抬著一個船型的架子在中間,前面是個拿著船槳的船夫,看起來像是在劃船。因為在路上沒水,就叫做旱船。
單獨一個旱船不夠熱鬧,這隊伍前后還有幾個憨態可掬的大頭娃娃。
這次燕超就勇敢的多了,拿著紅包上去跑到一個大頭娃娃前面,他也不知道里面是男是女,反正打扮的都是有男有女,把紅包遞給人家就喊道:“阿姨,我能摸一摸你的這個嗎?”
這個小要求還是容易滿足的,被他叫阿姨的那個大頭娃娃把“大頭娃娃”取下來,燕超頓時懵了,里面竟然是小伙兒——農村里技術不過關,這個“大頭娃娃”可是沉的很,就是勞力頂大半天都是夠嗆的很。
燕超傻乎乎地看著小伙子把那個“大頭”遞到自己手上,也不知道摸到沒摸到,轉頭就逃也似的跑了回來,弄的那小伙子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本來就被“大頭”捂的發紅的臉上,更加紅了起來。
接下來還有抬花轎的,最前面是一個“媒婆”,總之是怎么妖艷怎么打扮,身上大紅褂子,頭上包著個黑色帶金邊的黑巾,手里拿著個大蒲扇,走起路來呼扇呼扇的,扭來扭去浪得起飛。
這個一看就是老漢假扮的,反正就是圖個喜慶,不管是惡俗還是藝術,看見的人都樂了就行。后面就是個騎毛驢的,毛驢當然是假的,就是一個人身前身后做個毛驢的身體形狀,花花綠綠的帶著點滑稽搞笑。
再后面才是花轎,當然也是假的,那花轎是沒有底的,人在里面走著。只不過花轎兩邊都有垂簾遮擋,不注意看也看不出來。
燕超又鬧了個笑話,他興沖沖地跑上前去,喊著大姐姐把紅包遞給了轎子里的人,把轎子里的“新媳婦”鬧了個大紅臉——也是小伙子假扮的。
一般這種出來表演的,都是沒女的,這些傳統習俗很早就開始流傳,那時候女的有幾個敢這樣拋頭露面出來的。時間長了就形成了習慣,都用男的假扮。
徐小燕看燕超那么搞笑,都樂得找不著北了。顧不得未來的公公婆婆還在后邊站著,拉著燕飛的胳膊一個勁兒地笑。
然后燕超跑了回來,沖著她喊道:“嫂子你什么時候和我哥結婚,到時候是不是你也照樣坐著花轎啊?”
“哈……”燕飛沒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聲。旁邊燕爸和燕媽憋的也是難受,就是徐小燕臉紅的不行,兩只小手化作飛天神爪,在燕飛的胳膊上撓啊撓!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舞龍的過來,燕飛估計著今年是要沒了。因為舞龍不像舞獅,這個難度比較大,一群人得配合好才能舞得好看,不像獅子兩個人就行。
沒等舞龍的就算了,居然等來了林業局的老王——就是馬永明的岳父,現在縣林業局的一把手。
燕飛一看他下車之后笑的那個熱情,就知道他來了沒好事。眼珠一轉就來了主意,順手拉過來正使勁蹦著朝西邊觀望,想等著舞龍隊過來的小家伙:“小超來給王伯伯拜個年!”
他問馬永明喊明叔不假,不過那算是爺爺留下的交情,沒親戚關系。所以看到王局長過來,就有點不樂意按照馬永明那邊的輩分算,直接按著年齡,讓弟弟稱呼了一句王伯伯。
看到燕超給自己拜年,小家伙還乖巧的似模似樣地作了個揖,老王就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從兜里掏出來一匝錢,抽出來一張遞給小家伙:“嗯,小朋友真乖,這是伯伯給你的壓歲錢。”
沒過十五,那就不叫過完年,晚輩給長輩拜年,那就得給壓歲錢——本來他們這也不算親戚,不過老王正月十五跑過來,可想而知,那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所以就算反應過來這是燕飛在故意捉弄自己,他這壓歲錢給的也利索。
只不過他顯然低估了某人的無恥,等燕超喜滋滋地接過壓歲錢跑一邊去,燕飛就嘿嘿一笑,也伸著手過去:“王伯伯好,新年大吉大利。祝你年年高升,步步登高。壓歲錢拿來……”
真是越有錢的人就越會生錢啊!
老王郁悶的不行,你好歹也是個大老板,我這個小局長雖然被人叫做局長,可那點工資,估計全給你當壓歲錢你都看不上。
看到他滿臉的都是“你也好意思”這樣的表情,燕飛一點不客氣:“王伯伯新年好,新年大吉大利,祝你步步登高年年高升……”
無恥,也是一種境界啊!
老王自愧不如,一臉痛心地把剛塞進兜里的錢又掏了出來……“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