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運鴻點頭肅然道:“歐兄,陳一凡將軍奉命而來,說什么陛下想要鍛造法器,京師內所有超級鍛造師們都是束手無策,所以陛下想要集思廣益,征調天下有學之鍛造師匯聚一堂。”
歐陽明嘴角扯動一下,心中暗道,這算是什么破借口啊……
要說鍛造法器,在這個世界中,還有誰比自己更厲害的么?皇室不請自己,卻說什么征調天下鍛造師,這根本就是不靠譜的事情啊!
輕哼一聲,歐陽明道:“倪兄,陳將軍這么一說,老爺子就信了?你們也沒有勸阻么?”
他與老匠頭在一起兩年,知道他老人家或許不夠聰明,但絕不可能連這一點兒破綻也看不透。更何況,以八郡傳承世家與皇室如今的關系,怎么也不可能將老匠頭雙手送過去的啊。
然而,倪運鴻卻是苦笑連連,道:“歐兄,實不相瞞,我們家三位老祖都親自出面挽留,但老匠頭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執意入京。我們,哎,整個昌隆城的極道老祖們都不敢攔啊!”
歐陽明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對這句話倒是不曾懷疑。
如果真的是老爺子強行入京,別說是倪家三老了,就算是整個昌隆城的極道老祖們加在一起,也是不敢攔的。
三頭蟲族靈獸的下場就擺在城外,他們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得罪歐陽明,更不敢與老匠頭過意不去。
此時,歐陽明已經隱隱的明白,為何入城之時,沒有極道老祖到場迎接了。因為老匠頭的事情,讓這些強者們深有忌憚,怕遭了池魚之災。其實,以倪家三老與歐陽明的交情而言,本不至于如此。但是因為倪英鴻的存在,他們需要避嫌,也只好不出面了。
歐陽明沉吟片刻,道:“鄧熙園呢?”
他這一次沒有尊稱城主,而是指名道姓,可見心情之惡劣了。
倪運鴻冷笑一聲,道:“那家伙膽小如鼠,竟然陪著老匠頭前往京師去了。”
歐陽明沉聲問道:“厲將軍呢,他又在哪里?”
“厲心樊將軍尚在軍營,并未離開。”倪運鴻嘆道:“戰場殺敵之時,厲將軍奮勇當先,但論功行賞之時,卻未必比得上鄧城主了。”
歐陽明啞然失笑,此時他的心思已經放下了大半。
雖說老匠頭不在城中,但他卻相信,只要皇室不是蠢得無藥可救,否則就絕不敢對老匠頭有絲毫無禮。換句話說,在皇室的安排之下,老匠頭的生活質量很有可能會更高許多。當然,這突如其來的高品質生活能否讓老匠頭滿意,就不得而知了。
微微點頭,歐陽明道:“倪兄,請和三位老祖說一句,在下心急如焚要趕往京師,這一次就不登門求見了。”
倪英鴻略微遲疑了一下,道:“哥,你和老祖們也說一聲,我隨小明子同行。”
倪運鴻連連點頭,他身為倪家子弟,自然明白此時歐陽明的分量有多重。倪英鴻不去拜見老祖或許會有人詬病,但若是與拉攏歐陽明相比,那這失禮之處就不值一提了。
姜九妹默默地看著他們交談,眼見他們取得了共識,眼眸深處才流露出一絲欣慰之色。
她認了歐陽明為兄長,自然是全心全意地對待。可是,倪英鴻與她相處日久,也是姐妹情深。如果歐陽明與倪家翻臉,她還真不知道應該如何選擇呢。
幸好的是,如今看來,雙方并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
歐陽明告辭之后,并沒有直接前往京師,而是離城之后來到了軍營之內。
如今的歐陽明,已經是赫赫有名,在昌隆城中可謂是人盡皆知。而在軍營中,他的聲望則是更上一層樓。當守衛的軍士見到他的時候,一個個肅然行禮,無論是態度還是眼神,都可以看出他們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歐陽明沒有怠慢,也是以軍禮回之。
沒過多久,歐陽明就見到了軍中主將厲心樊,這位極道老祖經過了此次人族大劫之后,似乎變得愈發的沉穩了許多。
他的兩鬢已經可以看到絲絲白霜,唯有目光依舊是那般深邃若海。
見到歐陽明之后,他微微一笑,道:“聽聞多臂金剛的聲音之時,我就歐大師一定會來見我,只是沒想到那么快。”
歐陽明輕輕點頭,道:“厲將軍,我來只是想問一句話。”
厲心樊微笑著道:“你是想問,我們究竟是如何說動老匠頭的,對不對?”
歐陽明毫不猶豫地道:“不錯,老爺子雖然不關心政事,但他也知道皇室和八大郡傳承世家的齷齪,怎么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去京師呢?”他的目光炯炯,凝視著厲心樊,如果后者有絲毫的心虛或者是想要隱瞞,都休想瞞得過歐陽明的靈覺感應。
厲心樊輕嘆一聲,道:“歐大師,實不相瞞,老朽等人并沒有魅惑老匠頭,我們只對他說了一句話。”
歐陽明的眼眉微挑,道:“什么?”
“軍令。”厲心樊一字一頓地說道。
歐陽明的臉色微寒,道:“你們,是以軍令脅迫么?”
厲心樊傲然道:“歐大師請慎言,軍令之下,無有不從,脅迫二字,從何談起?”他的聲音洪亮而有力,道:“你雖然未曾加入軍籍,但也在軍中待過兩年,那本將問你,軍令代表了什么?”
歐陽明深吸了一口氣,雖然并未說話,但臉色卻并不好看。
厲心樊繼續道:“歐大師,你跟著老匠頭也有數年,他一直視你為己出,待你如親子。所以,我知道你顧念著他,不想讓他卷入是非之中。但是,你可知老匠頭又有何人生經歷?”
歐陽明微怔,他頓時沉默了下來。
老匠頭收養他之后,對他雖有打罵,但那份望子成龍的痛愛之心,卻是真真切切。
可是,對于老匠頭一生的經歷,歐陽明確實是所知不多。
厲心樊神情肅然,道:“老匠頭昔日年幼之時,父母患病雙亡,他孤寡一人流浪在外,無一技傍身,唯有沿街乞討,茍延殘喘存活于世。”
歐陽明張了張嘴,心中微微發痛。
他與老匠頭在一起數年,但老匠頭只是教導他讀書識字,教導他如何做人,并且將鍛造之術傳授給他。
但是,老匠頭的過往一生,他卻是只字不提,每當歐陽明好奇詢問之時,老匠頭都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睛,拿起掃帚把子要打人的模樣。
歐陽明就算是再笨,幾次之后也知道這是禁忌,從此提也不敢再提了。
至于偷偷打聽嘛……在林海軍營中,老匠頭是資格最老之人,只有他知道人家的事情,而老匠頭本人的事情,卻幾乎是無人知曉。
不過,歐陽明也知道,厲心樊絕不是胡說八道。
以皇家的實力,若是刻意的想要打聽什么人,打聽什么事情,絕對有著諸多手段。有時候,當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皇室卻早就探聽得一清二楚了。
厲心樊繼續說道:“老匠頭流浪到了林海軍營附近的一處鎮子上,恰好遇到了營中某一位鍛造師。”他輕嘆一聲,道:“這位鍛造師見他可憐,或許是兩人投緣吧,就將他收留下來,并且以終身的軍功,給他換了一次攝取軍火的機會。”
歐陽明的心頭陡然一跳,自己的人生經歷,與老匠頭竟然是如此的相似。
厲心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歐大師,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不過這一切都是事實。老匠頭之所以也在鎮上收養了你,并且以軍功兌換領取軍火的機會,應該都是與他的過往經歷有關。不過……”他嘿嘿一笑,道:“你們這樣奇怪的傳承方式,卻是一代強于一代。老匠頭獲得軍火之后,苦修修煉,終于大器晚成,在鍛造術上大放異彩,如今連天人合一都領悟了,鍛造術的實力上絕不會遜色于京師的那些超級鍛造師。”
他停頓了片刻,又道:“至于歐大師你本人,那就不用說了,本朝歷代鍛造師中,再也無人能夠與你比肩。”
歐陽明嘴角一撇,對于他這些拍馬屁的話置若罔聞,道:“厲將軍,你和我說這些話,有什么意思么?”
厲心樊沉聲道:“本將只是將老匠頭的一生經歷告知與你。”他的神情肅然,緩緩地道:“除此之外,老夫再告訴你一件事情。”
“將軍請說。”
“當老夫等人告訴老匠頭,此乃軍令之時。老匠頭考慮再三,僅僅回了兩個字。”
“什么?”
“他說,接令。”
歐陽明愣了片刻,喃喃地道:“接令。”
“正是。”厲心樊苦笑一聲,道:“實話實說,就連本將也沒有想到,老匠頭竟然會回答得如此爽快。”他搖著頭,冷笑道:“倪家三老和城中的極道老祖們一起出面挽留,但老匠頭就算軟硬不吃,執意接令而去。呵呵,真是枉費了他們的一番苦心。”
聽到厲心樊譏諷倪家三老,以及昌隆城內諸多極道老祖的話,歐陽明竟然也有著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抱拳一禮,歐陽明道:“多謝厲將軍,告辭。”
厲心樊沉聲道:“歐大師莫非要前往京師?”
“正是。”歐陽明微笑著道:“我本不想趟這一次的渾水,但既然老匠頭去了,我也就無法置身事外了。”他笑瞇瞇地道:“厲將軍,希望下次想見,我們還能夠把酒言歡。”
身形一晃,他已經消失無蹤。
只余下厲心樊神情凝重地站著,良久之后一聲長嘆,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