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醒趕到金忠家的那條街時,入眼就是白色。
方醒下馬走到金家的門前,看著里面簡陋的靈堂深吸一口氣,然后拔步進去。
管家在靈堂外,而方醒就是第一個來祭祀金忠的人。
“伯爺……”
老管家佝僂著腰說道:“老爺臨去前就說了……殿下。”
“殿下肯定無恙。”
方醒鄭重的說道。
管家沒請他進去,而是有些難堪的道:“伯爺,我家少爺還……還稚嫩著呢,老爺去了,您也看到了,門前冷落,老奴是沒辦法了呀!”
年紀小,就得擔心親戚上門搜刮,更得擔心被人給欺負了。而且金達以后還得讀書、娶妻……為官,這些都需要長輩幫襯著才行。
這時門外進來了辛老七,他走過來說道:“老爺,拿住了魏麗麗。”
“順利嗎?”
“還行,本以為他會反抗,誰知道黑刺的人拔出刀來,他就跪在地上哭喊著是袁熙害了他,然后黑刺的人帶著他去尋袁熙。”
方醒點點頭,然后進了靈堂。
靈堂里有幾個女人,見到他進來被唬了一下,趕緊垂首躲在邊上。
袁達就跪在棺木的邊上,見方醒進來就叩首,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掉,哽咽的聲音讓人難受。
方醒走過去,俯身看著躺在棺木里的金忠面色青白,臉上瘦脫了形。
“你來了……”
金忠在承天門前的話在方醒的耳邊響起,那欣慰的眼神還歷歷在目。
“我來了,你……放心,你的身后事我會管,金達以后的事我也會管,希望你能安息……殿下那邊我有安排,肯定不會出事,大家都會記著你......沒人比你更出色了......”
方醒側身看著還在抽泣的金達,說道:“安心些,等老大人的后事妥當了之后你就去書院,以后沒人敢欺負你,好好的,要好好的…..”
“多謝伯爺!”
金達還在發蒙時,管家已經狂喜著下跪感謝了。
但凡上了年紀的人都會知道一個道理:人走茶涼!
金忠去了,就算是皇家給個美謚也只是暖和一段時間而已。金達年幼,以后無人幫襯才是大問題。
方醒點點頭,說道:“宮中此刻有些混亂,稍后娘娘肯定會派人來,這是個頭,然后那些人家都會來人祭祀,準備人手吧。”
方醒沒有說派人來幫襯,管家卻感激不盡,知道這是給金家留面子。
若是金家憑著自己的力量把這場喪事處置好,金達的名聲就會上一個臺階。以后不管是出仕還是什么,名聲都是個敲門磚,能占不少便宜。
“這是死人做給活人看啊!”
方醒站在金家門外,看著外面星星點點的燈火,感受著寂靜的京城,感覺恍如隔世。
一騎沖過來,及近勒馬,馬背上的黑刺說道:“伯爺,已經找到了袁熙等人的地方。”
方醒的眼中利芒一閃,上馬道:“走,去看看那幾只地老鼠!”
貢院的不遠處有一片民居,這里靠近貢院,算是清幽。
就在這片民居中間的一個小院里,一盞燈火搖擺著,照在袁熙的臉上,看著全是陰郁。
“失敗了,不過沒事,殿下沒有被卷進來,只要咱們躲過這一劫,以后還可以卷土重來。”
雷度坐在他的對面,垂著腦袋幽幽的道:“你的謀劃有問題,我想過了,就算是方醒不來,那些武勛也不會放過此事。”
袁熙淡淡的道:“要看太子那邊,那邊成事了,那些武勛又能如何?”
“截殺太子是不錯,可……”雷度的眼睛一亮,問道:“難道襄王……”
袁熙搖頭道:“黃儼說過,襄王的性子有些假,若是有機會坐上那個寶座,他肯定不會拒絕。”
“他想成事卻膽小,明白嗎?咱們只是運氣差了些,恰好碰到方醒回京。”
人就是這樣,失敗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找借口,非戰之罪的借口。
門猛地被人推開了,袁持進來說道:“城中沒了動靜,那些青皮多半是被拿住了。”
袁熙沒在意,皺眉道:“把門關上,還有……一旦有動靜,馬上都躲到下面去。”
袁持反手把門關掉,這時雷度起身,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喃喃的道:“什么聲音?”
袁熙馬上起身準備往里間跑,剛跑出一步,房門就像是被巨石砸中一般……
“嘭!”
房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飛,撞墻后反彈回去,卻被一只手給撐住了。
“門做的不錯,可知道是在哪家做的嗎?”
撐住門的是辛老七,方醒緩緩走進來,目光掃過房間里的三人,微微點頭道:“不錯,朱濟熿的三只地老鼠都在這了,誰是袁熙?”
袁熙想跑,可他知道方醒既然出現在這里,就意味著這個小院已經被圍住了。
“在下袁熙,敢問興和伯,那些兇神惡煞的是何來歷?難道是你的私兵?”
袁熙轉身回來坐下,面帶微笑的問道。
坐在他對面的雷度已經面色煞白,身體發軟到無法起身的程度,若無雙手在桌子上支撐著,袁熙相信他會趴在地上求饒。
“那是文皇帝留下的利刃,專門殺你等逆賊的利刃……”
方醒走過去,在路過袁持時,他揪住袁持的衣領往后一拉,辛老七在后面一拳就把袁持打跪在地上。
袁熙微笑著,看著方醒走到身前,他說道:“成王敗寇罷了,在下……”
方醒揮拳,然后轉身道:“都帶回去。”
身后的袁熙仰倒在地上,以鼻子為中心點,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特別是在迅速腫大的嘴,讓人想起了臘腸。
走出門外,黑刺的人已經在等著了。
“伯爺,宮中令陽武侯馬上出城直奔太原。”
方醒點點頭,然后帶人直接回宮。
皇宮中燈火通明,方醒進去時看到不少孔武有力的太監在各處巡查。
沒走多遠,對面一串燈籠走了過來,及近一看原來是那些重臣。
“興和伯。”
這些人個個面色憔悴,為首的蹇義拱手道:“娘娘已經回去了,陛下的身后事由襄王暫時支應著。”
方醒回身,緩步走著,說道:“襄王畢竟有些不自在,用新鄉郡王都好許多。”
朱瞻墉是自己脫困的,輕視于他的羅權單獨看守他,卻被他脫困后一拳打在太陽穴上昏死過去,至今未醒。
而后他躲在書房的門背后,在齊老六回來時,用他在書院自己的寢室里練就的刀法一刀劈掉了齊老六的半張臉。
如果只是到這里的話,最多能夸一句朱瞻墉果決。可他出了書房后,居然還敢對著十多名手持棍棒的家丁吆喝,最后居然策反了這些人,帶著他們去殺逆賊。
只可惜才出去沒多遠,他們就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攔截了,然后被擒進了宮中。
楊榮向前幾步,低聲說道:“郡王很傷心,在陛下的梓宮前長跪不起,哎!真是……”
“你們在杜絕后患嗎?”
方醒同樣低聲說道:“襄王背負了這么一個名頭,再接過支應陛下身后事的功勞,等太子登基后,那就是猜忌。罷了,身為皇子,這就是他的命!”
楊榮毫不掩飾的道:“若是他以往沒有弄出那個賢王的模樣,誰會拿他出來當做謀逆的由頭?所以你說這是命,本官認為恰如其分。太子之下,本就不該有賢王!”
“那也無需用這等手段,不過隨便你們吧,娘娘沒意見就行。”
對于朱瞻墡這個喜歡和煦微笑的皇子,方醒總是無法接受,他更欣賞朱瞻墉一些。
楊榮疲憊的嘆息一聲,說道:“娘娘能如何?”
皇后很無奈,她通過這個舉動來間接告訴朱瞻基:你們都是兄弟,別下死手。
襄王想必已經被嚇成鵪鶉了吧?
方醒有些不厚道的想著朱瞻墡現在的狀態,卻沒注意楊榮在邊上打量著他。
“興和伯,殿下那邊究竟有沒有把握?要知道晉王可是個……城府不淺之人,若是殿下……興和伯,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
“是啊興和伯,殿下此次多半是兼程趕路,身邊的人肯定不多,若是那些逆賊攔截……大明危矣!”
“娘娘方才還提及此事,說是想讓你興和伯出馬去接應殿下。”
方醒點點頭,說道:“那就讓人去娘娘,就說我這就去。不過城中誰來守衛?神機營單薄了些,要不就把朱雀衛給提出來吧。至于宮中,讓梁中把人組織起來,目前暫且控制住,等殿下回京后再慢慢的甄別也不遲,畢竟在絕望中等待的感覺應當不錯。”
楊榮覺得這個安排也不錯,就問了大家的意見。
此時朱瞻基不在,皇后只能是掌總,當個傀儡,拿主意的還是眼前這幫人。
“還行,宋建然謹慎,朱雀衛一直沒出什么大岔子,而且還有玄武衛在盯著,可以。”
“神機營有安遠候看著,這樣是三足鼎立,好!”
這群人在討論著,不時剖析人心,分析時局,把方醒忘在了一邊。
擅長于內部揪扯,卻乏于大格局。
這就是目前大明這群重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