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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0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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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雪雖寒,卻也冷不透人心。

  當唐奕身著大氅,佇立在大定城外,凝望這座孤城的時候,風雪之中,數十甲士踏馬而來。

  潘豐起先只是無心一掃,隨即騰騰搶前幾步眼神極是熱切,“是我家潘越!”

  曹國舅也把目光看向馬隊,走到唐奕身邊,“李杰訛回來了。”

  唐奕回過神來,向曹佾所指方向一望,卻是迎了上去。

  只不過,潘豐比他更快,幾乎是沖到馬隊前方,強行攔下。

  潘越下馬不等站定,潘豐已經是迫不及待的抓著他的肩膀,“小王八羔子!十多年不回家,眼里可還有我這老父!?”

  嘴上這么說著,語氣卻盡是喜悅難明。

  而如今的潘越橫刀立馬十余載,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紈绔小子,嘿嘿一笑:“爹,你老了。”

  “直娘賊!”

  潘豐就不愛聽別人說他老,何況是自己兒子?

  “哪里老了!?”瞪著眼珠子。“揍你這小王八羔子依舊有的是力氣!”

  潘越聞罷,只是笑,卻是再不會像從前那般和老爹頂嘴了。

  這時,李杰訛也下得馬來,潘越只得把親爹先放到一邊,與李杰訛一起,朝迎過來的唐奕行去。

  還未到近前,二人已經抱拳上禮:

  “末將李杰訛”

  “末將潘越”

  “前來”

  “復命!”

  復的是十多年的托付,復的是一顆忠宋的赤子之心!

  唐奕沒有接話,眼中已有濕潤。

  快走兩步,一把將李杰訛抱了個滿懷,“歡迎回家!”

  李杰訛一怔,隨之也心有感觸,顫聲道:“幸不辱命,可昂首歸鄉了!”

  潘豐在一旁笑看,插話道:“待顛覆大遼,再談昂首,豈不更好?”

  唐奕抬頭,放開李杰訛,又把潘越抱了個滿懷。

  “兄弟,想你了!”

  潘越哪里被男人抱過?扎扎著膀子一時還不適應,不過,從唐奕的言語之間,他聽得出那份真摯。

  拍了拍唐奕的肩膀,“兄弟也想你們....”

  他和李杰訛帶五百騎深入西夏,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那些兄弟又哪有不想之理?

  “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趕緊拿下遼都,回去之后再敘不遲。”

  “哈哈哈”不想唐奕哈哈大笑,放開潘越。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大定已是囊中之物。”

  “哦??”

  潘越一挑眉頭,十多年不見,唐瘋子還是那么狂啊!

  “我可聽說,大定城里有六十萬遼兵,你就那么有把握?”

  “六十萬?”

  唐奕輕蔑道:“他要是有十六萬,興許還能守到來年開春。”

  “可偏偏他是六十萬,哪怕老子只圍不攻,他也挺不了一個月!”

  “啊?”這回連李杰訛都面露疑竇。

  “這又是何道理?”

  “這個嘛”唐奕賣了個關子,看向潘豐,“還是你來和咱們的西夏王說說吧。”

  “這有啥可說的?”

  潘豐很是得意,對李杰訛道:“你們只管攻到城下,圍住大定,剩下的事兒,咱商合已經辦完了!”

  一指大定:“這不但是個孤城,還是一個死城!”

  “華聯鋪撤出來之前,已經把所有庫存之糧米燒毀,擠兌錢貸,哄抬市價!”

  “如今這城里面,怕是一粒糧食也找不到了,與死城無異!”

  李杰訛一陣無語,與潘越對視一眼,心說,唐奕這回是勢在必得啊!說不得這瘋子為了今天,又謀劃了多少年了。

  不過,正如潘豐所言,城中無糧,民生大亂,耶律洪基空有六十萬戰兵,卻是再無回天之力了。

  大定,已經是死城!

  想到此處,李杰訛嚴肅起來,“既然如此,子浩部署合圍吧!”

  “干脆,子浩把大定以西,以北的兩面守務交由杰訛。”

  “某這立個軍令狀,三十萬西北軍絕不讓一個遼人從西、北兩方活著出來!”

  “不!”唐奕一擺手。

  “你只管守住大定以西就好,北面交給閻王營和蕭家族兵。”

  “嗯??”李杰訛不解的一凝眉頭。

  “交給閻王營?”

  據李杰訛之前所知,狄青所領燕云大軍圍攻大定以南,閻王營和蕭族部將圍的是城東,現在把城北軍務也交給閻王營?

  要知道,就算把蕭族族兵也算進去,閻王營也不過才幾萬人,是三路大軍之中數量最少的。

  唐奕還讓他們守兩個方向,實在反常。

  “子浩,這”

  唐奕看出李杰訛的擔心,笑道:“總要給人家留個破綻,留條活路嘛。”

  “留條活路?”

  李杰訛更是不懂,只見唐奕又望向大定城。

  “只有把耶律洪基放出來,城里的百姓才有機會活啊!”

  “大戰之后,這一城的人都將變成宋民,耶律洪基那六十萬大軍也有相當一部分會變成宋軍,何必趕盡殺絕呢?”

  李杰訛一陣無語,狐疑地看著唐奕,倒是覺得這不像是唐子浩的風格了。

  在他印象之中,唐瘋子好像不是什么懷柔之士吧?

  “那子浩的意思是引蛇出洞,伏兵擊之?”

  “正是!”

  唐奕點頭,“總之,大兄只守好西面即可,其它的事,我自有按排。”

  “好!”

  李杰訛抱拳應禮,“全聽子浩安排。”

  說完也不遲疑,自知不是敘舊磨蹭的時候,與潘越一起,再次上馬,返回本軍,部署守務去了。

  李杰訛一走,曹國舅面有難色,“耶律洪基會上這個當嗎?”

  在他看來,唐奕這個計策并不高明。

西夏三十萬人馬圍西面,狄青十五戰兵圍南面,獨獨派閻王營那幾萬人守兩個方向  再愚蠢的統帥也做不出這個決定啊?這不明擺著告訴耶律洪基其中有詐嗎?

  “以耶律洪基對子浩的了解,怕是不會輕易上當的。”

  “呵”

  唐奕輕笑一聲,喃喃道:“正是因為他太了解我了,可以看穿我的心思,所以任何計謀,在這個關頭,都已經不重要了”

  曹佾瞪眼莫名,“那你還....”

  “國舅啊.....”

  唐奕打斷他,“正因為彼此太了解,所以現在拼的就是一個‘了解’。”

  好吧,曹國舅也好,潘豐也罷,都沒聽懂唐奕是什么意思。

  另一邊,城中的耶律洪基已經是萬念俱灰。

  他敗了,最后還是敗了,終還是敗給了唐子浩。

當初的勵精圖治,古北關下的放手一搏,還有  與唐瘋子一爭高下的那股勁兒,都隨著古北關前一敗,灰飛煙滅。

  此時的耶律洪基幾乎一夜白頭,萎靡的縮在龍椅之上。

  大定已經守不住了,他比唐奕還清楚這一點。

  因為從三天前開始,他這個皇帝的餐桌上,就已經只剩下馬肉了,那是他引以為傲的大遼鐵浮屠的坐騎。

  在守城戰中,那些洪流一般的鐵疙瘩甚至不如一個布甲弓卒,留著馬又有何用呢?

  可是,馬殺光了之后呢?

  之后,餓瘋的兵將、百姓會把城里一切可以塞進嘴里的東西吞下去。

  再然后呢?

  再然后,可能就要人吃人!

  那時,大定將是真正的修羅殺場,不用宋軍攻進來,這座大遼都城就已經沉入地獄了。

  敗了,徹底敗了!

  “陛下.....”

  “陛下?”

  一旁的遼臣輕喚著他們的皇帝。

  “陛下不能消沉啊....”

  “我們...還有機會!”

  “啊?”耶律洪基茫然看向眾人。

  “還有機會?”

  “什么機會?”

  語調已然慵懶,顯然此時的耶律洪基并不關心什么機會。

  遼臣道:“據探報所述,大定東、北兩向宋軍防守薄弱,只有大宋閻王營圍守。”

  “當下趁城中兵卒未失戰力,陛下尚有突圍之機啊!”

  “嗯?”

  耶律洪基終于被遼臣所述吸引,凝眉沉思。

  只不過,略一思索,卻是自嘲一笑,“好一個唐子浩”

  “你狠!”

  “狠?”

  眾人大疑,不明白皇帝此時怎么會說出一個“狠”字。

  “難道陛下已經看出什么不妥?”

  其實,大伙兒都不是傻子,西、南兩面重兵把守,獨東、北薄弱如斯,很有可能其中有詐。

  可是有詐又如何呢?至少那是一個機會,總好過坐在這里等死。

  況且,六十萬大軍擇一而擊,就算宋軍有埋伏,也不一定擋得住。

  遼臣們這么想,耶律洪基卻是另一番計較,他還沉浸在那個“狠”字之中。

  臉色一變再變,只是片刻卻仿佛經歷了無盡滄桑。

  “狠”

  “果然夠狠!”

  “瘋!”

  “當真夠瘋!!”

  最后,耶律洪基眼中剩下的就只有感嘆了。

  “罷了!”

  “既然你要成全為兄,那為兄又何必不成全于你呢?”

  遼臣們聽的都的慌,心說,陛下這是癡傻了不成?怎么說出來的話一句都聽不懂呢?

  再次擔憂輕喚:“陛下.....”

  “朕沒事!”

  耶律洪基猛的坐直身子,“朕沒事....”眼神之中也慢慢地恢復神彩。

  看向群臣,“朕要頒最后一道旨意,眾卿可還愿聽朕的?”

  遼臣聞罷,齊齊拜倒,“臣等誓死效忠,愿隨陛下左右!”

  “好!!”耶律洪基眼中精芒更盛。

  “傳朕旨意....”

  “三軍上下,左右文武”

  “開城....”

  “受降!”

  “!!!!!”眾人大驚。

  “陛下,不可!”

  “沒什么可不可的!”耶律洪基颯然擺手。

  “今日死局乃朕之過失,不能連累眾卿與萬萬百姓同罪。”

  “守下去,朕愧對天下!”

  “你們....降了吧!”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茫然。

  說實話,聽耶律洪基的語氣,這可不像是反激眾人收買人心,倒像是心里話。

  而有些耿直之臣急急上前,“陛下!”

  “臣等不降,愿與大定共存亡!”

  “放肆!!”耶律洪基瞪圓了雙目。

  “你們剛剛不是答應過朕,要聽朕的嗎!?”

  “怎么!?朕這個亡國之君的話你們當真不聽嗎!?”

  “陛下....”

  “別再叫朕陛下!”耶律洪撕聲大吼。

  “這是圣旨!是君命!!”

  “朕命令你們降!”

  “命令你們用投降給大定一條生路!”

  “若敢抗旨,朕做鬼也不放過爾等!”

  直到此刻,群臣方知,皇帝不是在開玩笑,亦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要降宋!

  不知道為何,群臣之中有相當一部分人臣,雖已有為遼效死之志,但聽到大遼皇帝親口說出降宋,心中卻是莫名一輕。

  畢竟,死,對于所有人來說,都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此時,耶律洪基依舊颯然,仿佛降宋亡國對他來說并非什么要命的事情。

  “就依朕的旨意,開城受降!”

  說著話,緩緩坐回龍位,“都下去吧,朕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臣等...遵旨。”

  “嗯....”

  耶律洪基輕聲應著,隨后,大殿之中只剩下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卻是再沒了生息。

  待群臣退去,耶律洪基才抬頭看著空空的大殿,沉默半晌方道:“來人....”

  “給朕披甲!”

  他讓臣子、百姓降宋,卻沒說,自己也要降!

做為大遼最后一位皇帝,只影單騎獨戰萬軍,成為他王朝最后一個倒下的士兵,這種死法  足夠體面了吧?

  這就是他和唐奕之間的了解,是唐奕給他的最后一個體面,也是唐奕“狠”、“瘋”之所在。

  那個拙劣的破綻后面,一定有伏兵。

  只不過,唐奕知道,他耶律洪基七尺男兒頂天立地,贏得起,也輸得起。

  舍城突圍,能不能成功另說,可是淪為喪家之犬,亡國敗君,他耶律洪基是干不出來這種事的,這比殺了他更殘忍。

  所以,那個破綻,是唐奕給他的體面,一個英勇赴死的理由。

  此時此刻,耶律洪基也不得不佩服唐奕。

  他夠狠,那個破綻一擺出來,就算知道他要干什么,耶律洪基也不得不往他設想的方向去走。

  因為,那是他唯一的機會。唯一一個保全大定城,保全他耶律洪基最后一絲尊嚴的機會。

  他也夠瘋,真的就吃定了耶律洪基會選這條路。

  他更夠利害,利害到,耶律洪基輸的心服口服!

  不過,已入瘋魔的耶律洪基竟生出一絲得意:

  “唐子浩,你想不到吧?”

  “想不到朕會單騎出陣,勇如楚霸王!”

  “想不到朕,比你想像的更體面!”

  此時,百官已于南門出城,獻表納降了。

  耶律洪基很欣慰的是,宋軍并沒有因為百年恩怨,屠殺遼民。

  最后看了一眼巍巍宮城,隨后再不留戀,耶律洪基銀鞍金甲、長槍緊握,撥轉馬頭,猛一夾馬腹,向著北門方向急奔而去。

只不過,讓耶律洪基沒想到的是,北門前,已經有一萬皮室死衛等在那里  他們要與大遼,與大遼皇帝,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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