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之秋,甚涼。
萬物蕭條,黃葉鋪地,一陣冷風吹過,枯葉片片打著旋掠過唐家小樓的庭院。
曹佾佇立在廳前,兩鬢花白,應著蕭瑟秋風,顯得神情也有幾分蒼涼。
看了眼比自己還老的潘豐,不由感嘆:“又是一年秋冬來,你我又老了一歲。”
潘豐一嘆,瞅了眼院心那棵只剩干枝的老槐樹,蒼聲道:“這樹好像是觀瀾初創的時候,從后山挪過來的吧?”
“記得當年不過尺許粗細,如今也是老樹橫枝了。”
自嘲一笑,指向廳中正與幾個孩子作別的唐奕,“唯獨這個家伙沒老!”
唐奕精于養生之道,別看也已經年近四十,可是除了胡子長了一點,依舊是二三十歲的模樣,倒是讓已經快六十的潘豐羨慕不以。
曹佾聞言,回身注視著唐奕,“也老了”
“眼神老了。”
容顏不老,卻也掩蓋不住雙目之中的滄桑,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總能給人希望的唐子浩,歷盡風霜,卻是再也回不到曾經的少年人了。
此時此刻,唐奕就像一個永遠也嘮叨不完的老婦人,一遍又一遍囑咐著即將遠行的幾個小瘋子。
“別以為不在老子身邊就管不了你們了,萬事聽你黑子叔的。快去快回,入了冬路上就不好走了。”
“還有,西北民風彪悍,別擺京少爺的架子,早去早”
“行啦!”
君欣卓都看不下去了,指著天色,“再絮叨一會兒就晌午了,還讓不讓孩子們走了?”
唐雨也是早就不耐煩了,君娘娘發話,自然要揶上老爹兩句:“爹,你就放心吧!”
“這回我們兄妹四人一齊出馬,一定把小娘娘給你帶回來。”
唐奕被老婆孩子頂了個沒話,一臉尷尬,斜了唐雨一眼,“就你話多!”
說著話,卻是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交給唐吟,“你娘要是不肯見你,就把這封信遞進去。”
“寫的啥?”唐奕吟也是夠“混蛋”的,見沒有封口,好奇心作祟,直接就一抖信封,拆開了。
唐奕大急,臉色騰的就紅了,“你個逆子,誰讓你....”
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唐吟不但看了,而且更混蛋的唐雨湊過來還給念出了聲。
“十三年前,江邊一曲,仍在心頭”
唐雨只看了一句,就把信翻來覆去細仔看了個遍,隨后一抖信紙,無語地看向老爹:
“沒了啊?”
“爹,你這也太沒誠意了吧?”
唐奕這個氣啊,上去一把奪過信紙,裝回信封,又急急忙忙地塞到唐吟懷里。
這才氣急敗壞地吼著唐雨,“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好好好。”唐雨大樂,好像見老爹吃癟她就開心一樣。“不懂就不懂,走啦!”
說著話,招呼唐吟、唐風、唐頌撒著歡的往出跑,山下的趙宗麒、范正平、祁圣澤那幾個已經等半天了。
看著因第一次出遠門而高興的連和娘親話別都忘了的幾個孩子,唐奕無奈苦笑,對黑子道:“別舍不得,交給你了,嚴加管教!”
黑子大樂,“大郎放心,有我呢!”
“嗯。”唐奕點頭,看向君欣卓三人。“你們去送送吧,我就不去了。”
君欣卓點頭,追著孩子們出廳,蕭巧哥與福康卻是沒急著動。
來到唐奕身邊,蕭巧哥一臉玩味,“若是小妹記的沒錯,十三年前,正是咱們南下涯州那一年吧?”
“江邊一曲香奴姐姐彈的好像是《鳳求凰》呢?”
“嘖嘖嘖。”巧哥砸吧著嘴,頗為吃味。“仍在心頭呢....”
唐奕無語,“老夫老妻了,吃的哪門子飛醋?”
蕭巧哥一挑秀眉,“誰吃醋了?”
“只不過,老夫老妻了十多年,小妹時時撫琴,卻不見某人仍在心頭啊!”
“好啦,好啦了。”一旁的福康就見不得唐奕窘態,拉著巧哥。“你可要好幾個月都見不到小糖了,還不去送送?”
“哼!”蕭巧哥輕哼。“懶得和他計較,我們走。”
唐奕這邊如蒙大赦,暗暗遞了個感激的眼神與福康,隨后又玩鬧的朝巧哥一揖,“恭送娘子!”
“娘子好走!”
“娘子不送!”
蕭巧哥瞪了唐奕一眼,“幾十歲的人了,沒個正經!”
再不理他,追著孩子們而去。
等到廳中只剩唐奕、曹國舅與潘豐三人,潘豐怪里怪氣的聲調也是適時傳來,“長見識了哈,某些人這臉皮倒是越來越厚,打情罵俏都不背人嘍。”
卻見唐奕緩緩直身,神情斂去,歸于嚴肅。
“說正事。”
潘豐一怔,也隨著嚴肅起來。
“正如大郎所料,大遼卻有異動。”
曹佾接道:“這半個月,我們動用了遼境所有的暗線,消息匯總之后,上午方送到幽州。”
說著話,遞給唐奕兩張密函,“一封是狄帥剛剛電傳回京的,另一封是昨夜剛從云州突吉臺部傳回來的,你看看吧。”
唐奕接過,展開一看:
耶律洪基于四個月前就秘遣北府宰執調集契丹六部兵馬集結,連同皇室的皮室軍和十萬鐵浮屠出大定西行,消失于漠北。
此時,大定軍營是空的。
而另一封突吉臺密函中也印證了這一點,耶律洪親帥三十萬大軍,過境云州,向西行軍。
潘豐顯然看過了密函,一臉蛋疼,“這個耶律洪基,還真他娘的早有預謀。”
“他這是想撇開大宋和塞爾柱生撕了東羅馬啊!”
大嘴一撇,“只不過我就不明白了,契丹八部,他為何只調六部,單單把突吉臺和納齊耶兩部扔下了呢?”
“難道....耶律洪基知道這兩部與大宋有牽連,怕走漏了風聲?”
唐奕聞言,眼神深邃!,喃喃道:“你猜對了一半。”
潘豐好奇,“哪一半”
可惜唐奕卻沒有心思答他,反問道:“大遼澤州可有消息?”
“沒有。”曹佾搖頭。“澤州三十萬守軍,按兵不動!”
生怕誤導唐奕,又道:“這不稀奇,那三十萬遼兵是防范大宋的,他不敢動。”
“嗯。”唐奕認同。“那涯州軍何在?”
“已經如子浩所令,登船待命了。”
“登船了....”唐奕緩緩踱步,沉吟起來。
“哪一半啊?”潘豐還是不甘心,又問了一嘴。
可唐奕沉浸在思索之中還是不答,連曹佾也沒心思與之磨牙,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唐奕。
曹國就很清楚,決定大宋國運的時刻到了。
足足過了有小半個時辰,唐奕終于猛的一停,目光焦距一變再變,最后從喉嚨深處低吼出聲:
“電告涯州軍,拔錨,起航!”
“目標東羅馬!”
“子浩!!”曹國舅聞罷,幾乎脫口而出,聲音亦有顫抖。
“不需要再慎重一些嗎?”
唐奕還是不答,只是輕輕搖頭。
與此同時。
塞爾柱帝國的鐵騎已經在小亞細亞倒戈,大蘇丹馬列克沙赫御駕親征,親自督戰,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占領小亞細亞,兵鋒直指君士坦丁堡。
沙赫無比清楚,在大遼掠奪中亞,大宋扼住地中海商貿的形勢之下,只有把東羅馬的財富據為己有,塞爾柱才有能力在東方兩個大國主導的世界里,爭得一席之地。
而作為當世第二強國的大遼,耶律洪基一身戎裝,跨馬揚刀,馳騁在茫茫沙海之中。
在其左右,六十萬遼軍盔明甲亮,浩浩蕩蕩。
“啟稟陛下!”
身邊遼將上前奏報,“大軍已出云州八百里,可仍不能滯怠,必須加緊行軍。”
“否則落雪之前翻不過大雪山,就只能等來年開春了。”
耶律洪基聞罷,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一勒馬韁,轉馬回望東方,停了下來。
出神地喃喃出聲:“唐子浩....到了這個時候,你也應該知道慢我一步了吧?”
“快點動起來吧,別讓朕失望!”
目光一凝,“傳朕旨意,安營、整軍!”
東羅馬,歐洲最后一塊沒有被漢學染指的土地,此時卻成了山河圖上最后一塊肥肉。
天崩于旦夕之間,飄搖于雷霆之瞬,頃刻間,上蒼拋棄了這片土地,好像全世界都要與之為敵。
西撒克斯王國在愛德華二世的帶領之下,傾巢而出。老國王愛德華佇立城頭,親送出征的西撒克斯勇士。
一個邋遢文士傲然在側,“此征東羅馬,與其說是清繳教會余孽,倒不如說是歐洲百姓之福祉啊。”
“是啊!”
愛德華長嘆一聲,言語雖是認同,可語氣卻沒那么高興。
東羅馬覆滅已經是定局,到時放眼歐洲,除了西撒克斯,他地盡屬漢土。
而西撒克斯又如何自處呢?
喃喃道:“這也不單單是百姓的福祉,也是”
“西撒克斯的投名狀!”
愛德華是聰明人,與其等著與大宋反目成仇,不如來個痛快。
轉向文士,卻是行了一個漢禮長揖,“看在百姓的份上,到時候,還希望介甫在朝堂上多為西撒克斯爭取一二啊!”
“這又從何說起?”王安石一臉驚訝。
可“淡然”回禮是什么鬼?
老王還裝模作樣地繼續道:“陛下放心....”
“大宋以禮安邦,向來寬善,就算將來歐洲大地只西撒克斯一國與宋異心,可是看在世代交好的份上,大宋也不會以大欺小,對西撒克斯怎么樣的。”
說是安慰,可聽著怎么就那么別扭呢?
而愛德華怕的就是這個,特么現在他活著,唐子浩活著,大宋是不會把西撒克斯怎么樣,那我死了呢?唐奕也掛了呢?
保不準哪天,大宋天子看地圖上有一塊和大宋不是一個顏色,心里不得勁,打個哈氣就把西撒克斯給吞了。
到時候,卻是要連累子孫受亡國滅種之苦了。
長揖到地,畢恭畢敬。
“介甫萬不可再說此言,我西撒克斯歸宋之志不渝,望介甫成全!”
“這....”王安石面有猶豫。“陛下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可不是大宋居心叵測強占汝國啊!”
“不是!!”
“那好吧....”
王安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安石盡力相助。”
唐奕要是在這兒,非得雞皮疙瘩掉一地不可,王天真到底不是俗人,走到哪兒忽悠到哪兒。
估計唐奕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把老愛德華忽悠成這個熊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