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不得不承認,相處了二十年,他仍舊無法看透唐子浩,更無法理解他那股子瘋勁到底從何而來。
沒錯,革新弊政再造大宋,而后為了更加長遠的打算再反手摧毀觀瀾,這恐怕只有圣人和瘋子才干得出來吧?
也不得不承認,他佩服唐奕,佩服他這種無私無畏的真英雄。
可是話說回來,文彥博也實在沒法理解,唐奕就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嗎?他就沒有哪怕是點點私心嗎?
那些從慶歷年間就一路跟著他過來的老臣賢士,還有從少年人就跟在他身邊的觀瀾學子,包括將門,那可是風風雨雨二十幾年的交情啊!
這些人從來就是堅定地站在唐奕身后,嘔心瀝血、鞠躬盡瘁,他唐子浩怎么就下得去手!?
況且,有誰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又有誰?愿意把二十年堅苦奮斗拼出來的太平盛世拱手讓給一群坐享其成的庸人白白分得?
別人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文彥博自己自認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可又能怎樣呢?
眉頭緊鎖,仰望夜空,接受不了那就奮起抗爭?像五年前那樣再反一次唐子浩?
呵呵,說實話,文彥博現在已經沒有這個膽量了。
既使想不通唐奕哪來的底氣敢這么肆無忌憚的自毀長城,但同時他也很清楚,有的人 只惹一次已經夠了。
那是唐奕,唐子浩!
在他身上,從來就沒有不可能,也從來不可能有第二次。
況且,這一次可沒有趙禎救命了,那個瘋子也不太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過他。
可是,糾結的也在這兒,就這么任人宰割?
此時此刻,文彥博是三分驚恐,三分敬畏,剩下的四分居然是無助,胸口似壓了一塊大石,別提多難受了。
正的憋悶之際,但見管家一路小跑著進了后宅。
“老爺,府外牛監察、王御史,還有吳侍郎求見!”
“嗯?”文彥博一挑眉頭。
牛荃、王圭,還有吳奎?這三個人深夜過府?
說實話,文彥博有些意外。
要知道,朝廷大換血,除去牛荃前途未卜,王圭和吳奎應該是最高興的了吧?卻與牛荃一道深夜來訪,這就值得玩味了。
在文彥博看來,他們應該興高采烈地等著韓琦回京,又或者去敲那些馬上是接掌大權的保守派的門,可他們卻偏偏來敲他文彥博的門?
除非王圭和吳奎跟牛荃一樣,也在害怕。
至于怕什么?
能摸到他這兒來,說明這三人已經看得通透,知道他文彥博也在害怕,而且和他們害怕的東西一樣。
無非就是,在唐子浩身上沒有不可能,也沒有人能猜透他到底要干些什么。
“老爺?”
見自家老爺久久不語,管家忍不住輕喚,試探道:“小的這就請人進府?”
“不!”文彥博猛然驚醒。
“告訴他們,老夫已經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上朝再說吧!”
“啊?”管家一陣錯愕。
“不見?”
“不見!”
“這”管家一陣猶豫。“小的多一句嘴,老爺莫怪!”
文彥博眼睛一瞇,“你想說什么?”
管家道:“唐子浩此番動作顯然就是沖著老爺這些相公來的,如今”
管家猶豫再三,“多個朋友,多條路啊!”
“你懂什么!?”文彥博聞之大怒。
“結交不甚,是要跟著吃刮落的。”
“不見!”大手一揮。“趕緊打發走!”
說完,煩躁地踱步回書房,一路上還在暗暗嘀咕:
唐奕啊唐奕,老夫不出手,不代表別人不出手。不說別人,單單是將門那幾家你就沒法交待吧?
文彥博所想確實有他的道理。
唐奕傾覆觀瀾,要知道,最難的還不是這些文官。
說白了,這些觀瀾系的文官不過是革宋的理念相同才聚攏到一塊的。大宋文人的風骨,就算沒有唐子浩,也依舊是頂尖的。
去留無意,寵辱不驚,說起來有點勉強,可是面子上卻還說得過去。
最難的,是將門!
那些武人才是唐奕用利益勾連起來的,換句話說,他要是不動將門,那還叫什么傾覆觀瀾呢?
核心,就是將門。
文彥博不相信這些軍漢能任由唐奕胡來,更不相信這些軍漢和唐奕一樣,也想立地成圣。
所從,對于他來說,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看唐奕這出戲到底要怎么演就是了。
可惜,文彥博想錯了。
將門不但不會造唐奕的反,而且會是唐奕最最堅定的支持者。
接連幾日,回山寂靜無波。
隨著范鎮、司馬光等人相繼出京,所有人這才知道,唐子浩這回是玩真的。因為包括唐奕自己都已經一連數日不上朝了,大有徹底放權棄職之意。
此時,唐家小樓之中,曹佾、潘豐、楊懷安、王咸英等人一個不少,一個個歪坐在椅子上神態各異。
“就這么全撤出來?”
潘豐一臉蛋疼地看著唐奕,“留幾個無關緊要的位置也無傷大雅吧?”
“不行。”唐奕搖著頭。“既然要撤就一個不留!”
直視潘豐,“大兄要明白,只有這樣,潘家才能和‘將門’二字徹底剝離。”
“可是”潘豐還是有點舍不得。“留幾個自家人也算個關系不是?”
“真都撤了,那軍中可就沒有一點能插手的機會了。”
這回不用唐奕回答,卻是曹國舅搭話。
“你要是嫌潘家死的慢,大可多留幾個親信嘛。”
“去!”潘豐急了。“至于嗎?我也就是為了一個方便。”
“我的老哥哥啊!”王咸英哭笑不得地也來勸潘豐。
“想想華聯咱們瞞下來的那些數目,一但被外人知曉”
“你還敢在軍中留人?”
“呃....”別說,這句話還真管用,潘豐萎靡下來。
“那就不留吧。”
唐奕看著潘豐,知道他還是有些不甘心。之所以答應撤出潘家在軍中所有的親眷家臣,無非是因為一個“怕”字。
沒錯,怕!
文彥博認為將門是不可能支持唐奕的,可他不知道,當所謂的好處達到一個無法想像的程度之時,帶來的不單單只有利益,還有恐懼。
而好處,也變成了壞處。
說白了,觀瀾商合如今的規模,對于被壓制了近百年的將門來說,已經是一種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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