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奴走了。
倘若在爺的心中真的有奴奴的一席之地,那就讓奴奴這樣走了吧,只當奴奴沒有那個福分伴爺左右!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爺的這首詞,奴奴每日都要拿出來看一看,寫的真好。
可是,若奴奴自己看自己都不能做到“應如是”,又何以讓爺看奴奴“多嫵媚”呢?
有些事一但做了,就沒法回頭。
有些命一但認下,就再難轉寰 與爺相識是奴奴的造化,可是身墜風塵,又甘為耳目,也是奴奴的造化。
奴奴恨這造化,可又不得不認這造化,因為 奴奴無從選擇。
奴奴常常想,要是奴奴不是冷香奴,要是假裝不記得過住,奴奴只是爺身邊的一個小女人,沉浸在幸福里,再也不管世間的粼粼種種,那該多好啊!
不能。
吟兒的母親,不能是一個歌妓賤婦!
唐子浩的女人,也不能是個懷有二心的蛇蝎之人!
奴奴不能只為自己活著。
奴奴覺得,奴奴這個不堪的人唯一能為之做的事情,可能就是離他遠遠的吧?
思量再三,唯有一走了之。
望爺原諒奴奴的貪心,奴奴想永遠住在爺的心里,而不是留在爺的身邊,慢慢的原形畢露!
待吟兒長大成人,若是問起,請爺于他 不是個壞女人!
“這個倔女人!!”
“傻婆娘!!”
等到唐奕反應過來,忍不住沖著人去樓空的凝香閣放聲咆哮。
“真當老子是二百五,什么都不知道嗎!?”
“何必!!!”
“何必!!”
“何必”
聲勢漸弱,唐奕仿佛一下泄光了全身的力氣,頹然哀嘆。
“何必要走?”
“我都知道”
“都知道的”
“不用走的”
石全福領著一眾兵將堵在門口不敢進來,這時候誰敢觸唐奕的霉頭?
不過,一個個心里也是犯嘀咕。心說,這是咋了?看屋中的架勢,這個冷香奴眼見癲王失勢,先跑了?
不至于這么快吧?
這時,張晉文也是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推開眾人來到唐奕身邊,上來就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怪我,怪我!”
“本打算今天上午派人來幫著收拾,哪成想香奴姑娘連夜就走了。”
“今早你那一個事兒接著一個事兒,你說你說我怎么就把這個茬兒給忘了!?”
說到這里,見唐奕面色煞白,面容哀戚,又急忙勸道:“你別著急,別著急!”
“已經派人去追了!”
“放心吧,水漢兩路都是咱們觀瀾的人,最晚明早我就給你找回來。”
唐奕撿起地上的信封,緩緩直起身子,又慢慢搖頭。
“哪個方向?”
“西北!”
“那就別追了”
張晉文一時沒聽懂,“啥?啥意思啊?”
不追了?就讓冷香奴這么走了?
只聞唐奕木然又道:“追上也不用帶回來”
“暗中關照著吧!”
唐奕冷靜下來一想,她現在走了也好,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留在身邊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
“以后再說吧!”
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出走,“以后再說吧”
那個女人有她的倔強,有她的堅持。
有她的 放不下。
冷香奴的出走,讓唐奕一連數日都提不起精神,對于自己的事如果解決,反倒不那么上心了。
在大宋,除了理想和信念,唐奕最在乎的是“情”。
可是,在“情”之一字上面,他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不論親情,還是愛情,好像并沒有表面那般風光了。
另一邊。
朝中可以用一片死寂來形容。
趙禎每日早朝都是一副死人臉,顯然囚禁唐奕并沒有給他帶來好心情。
包拯等人知道這個時候不可冒進,只能靜等,也都集體失聲,不提唐奕這個人。
而魏國公、韓琦那些只要唐奕有屁大點兒事都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的守舊之臣,也都安靜了。
不是不想摻合,實在是沒膽子摻合。
那個瘋子太可怕了,對他們來說,華聯那一劫還沒過,真的惹急了唐奕,他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
唯獨文彥博一個人,簡直就是度日如年,快特么瘋了!
此時,早朝剛下,文相公瘋子一般沖進給事中職房。
給事中歸班范鎮屁股還沒沾著椅子,鼻子就先讓文扒皮的老爪子頂上了。
“范景仁!!!”文彥博狂吼怒哮。
“你大膽!!”
“大膽?”范鎮輕蔑地斜了文彥博一眼。
別看官兒比文彥博小,資歷也不如文扒皮,可實際上兩人就差了一歲,范鎮還真不吃他這一套。
一把把文彥博的老到一旁,“什么跟什么,我就大膽了?”
“出去出去,老夫忙著呢!”
“你!!!”
文扒皮這個氣啊!
“你逾越!!”
“嘿”范鎮脾氣也上來了。“文寬夫!你把話說清楚,逾越從何說起!?”
知道文扒皮奔著什么來的,也懶得和他繞彎子,指著桌子上一摞待發的旨意,那叫一個義正言辭。
“發旨乃老夫職責所在,怎地?”
嫌棄地又送了文彥博一個大白眼兒,“陛下都沒說什么,你跑來叫什么叫!?”
“你!!你和我商量了嗎?你就發旨!?”
范鎮嗆道:“文相公管的太寬了吧?”
“陛下中旨,何時開始也要問過文相公了?”
“你!!!”
文彥博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辨不下去了,這事他理虧。
“你坑煞我也!”
哀嚎著掉頭就走,他要找根繩上吊去。
這日子算是沒法過了!
文扒皮怎么也想不明白,特么我就是個吃瓜群眾的角色,唐奕和趙禎兩人的事兒跟我有一點關系嗎?怎么弄著弄著,老子成了最著急上火的那個?
那天在福寧殿上,確實被李秉臣誤導,也確實說了不該說的話。
可是,說了就說了,這特么是感冒吃了藥了,又出什么幽禁的損招兒。
這些天,文扒皮可以說是上竄下跳,一門心思的要把唐奕摁在觀瀾。
可是到頭來,被太監坑了一手,回頭又讓范鎮給坑了。
范鎮手里這道旨一發,老文才明白,老子就是個傻叉!
其實,站在文彥博的立場上來說,他出這個幽禁唐奕的主意,客觀上并沒有什么錯。
人都是自私的,文扒皮為自己考慮考慮這也無可厚非。
出幽禁之策,既可以自保,又算是深解圣意,正中官家下懷。
趙禎多半是會采納這個意見,先把唐奕控制起來,哪怕不是囚禁一輩子,也得是把癲王羽翼悉數剪除之后再放出來。
那時候,老文也就不用擔心唐奕跟他發瘋了。
可是,問題來了。
那天他去而復返,趙禎雖然意動,說要考慮考慮。
這幾天下來,文扒皮越琢磨越不是味兒,越琢磨越心驚膽顫。
特么,失算了!
官家真是考慮考慮,只不過考慮的結果和他考慮的有點不太一樣 好像沒聽他的啊?
問題出在哪兒呢?
就出在范鎮今日早朝發下去那道中旨上面。
所謂中旨,就是官家自宮廷發出的親筆命令或詔令,不用通過中書門下,直接交付有關機構執行的旨意。一般都是緊急事務、法度鐵律,或者皇家內務。
不用政事堂來議,只要在門下省蓋個戳,走個形式,就算齊活了。
而范鎮今早蓋戳的那道中旨,也不是今天的旨意,而是癲王回京的第二天早上就送到門下省的一道旨。只不過是多壓了幾天,到今天才發。
那到底是什么旨意讓文扒皮這么糾結呢?
中旨上面寫了一段皇家內務:
“制曰:嘉佑三年寅月任戌詔示!”
“皇極浩渺,國朝安泰,圣隆天眷,萬世昌盛”
“禮部欽天卜天道,得卯月葵巳黃道大吉之日。”
“賜帝女福康陳國公主爵,出降涯州,下嫁癲王!”
皇帝要嫁女兒了 這道旨一放出來,文彥博不跳腳才怪?
他猛然意識到,趙禎確實聽了他的意見,也確定把唐奕關在回山了。更明確的一點是,這兩人之間也確實生了嫌隙。
早前嫁女兒那道旨卻沒收回來,一直在范鎮那壓著呢。
卯月葵巳,也就是下個月初六。
到時候還幽禁什么唐奕?他得趕緊帶著公主儀仗回涯州娶媳婦去。
什么囚于觀瀾思過?什么天子一怒人頭滾滾?什么特么幽禁癲王剪除弊患?
也就都特么不了了之了。
哦!!!
和著你們玩的都挺高級。
和著官家還留了一手,沒把事情做絕。
和著你們鬧的驚天動地,就差沒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了,最后嫁個女兒就打發了,又成翁婿佳話了?
就把老子一個人裝進去了?
文彥博感覺,他的智商也被碾壓了。
李秉臣那是一個坑;
趙禎那又一個坑;
范鎮不但幫著挖了個坑,還順手直接把他埋了!
這是一個坑接一個坑的讓他往里跳啊!?
最后誰都沒事兒,就他自己把唐奕得罪的鐵鐵的了。
失魂落魄的出了給事中職房,他太了解唐奕了,感情用事,睚眥必報。
那天他在殿上說唐奕不能留,是被李秉臣誤導,這話要是落到那瘋子耳朵里,肯定是得給他穿小鞋的。
可是,幽禁這個事兒再出來,那就不是穿小鞋這么簡單了 這是真結仇。
文扒皮越想越頭大,越想越冷,可還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到了這一步了呢?
索性不想了,猛一咬牙,終于智商在線,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
調轉身形,直接出宮,奔著回山就去了!
他很清楚,唐瘋子記仇;他也很清楚,唐奕吃軟不呼硬。
事到如今,也別繃著了,當面鑼對面鼓,跟那個瘋子把話說清楚得了。
想出氣,現在就出,老文可受不了唐奕那一套陰招,真像韓稚圭、吳奎似的,連根拔起 文扒皮也是一大家子人呢,真受不了這個!
文相公到了回山,就見三三兩兩的禁軍在山門前晃蕩著,哪有一點像是封山,就是個樣子貨。
老文更是鬧心,他娘的,連廝殺漢都知道怎么回事兒,就老夫一個傻子!
當兵的都知道癲王攔不住,他還在那異想天開要幽禁呢 禁軍的人都識得文相公大名,遂見他上山也沒人攔著,只派了一小校先一步上山通傳。
正好,文扒皮來的不光彩,也不愿與他們糾纏,快步上山。
只不過,剛走到上院門前,還真有人攔。
老文一抬頭,看清是誰攔路,心說,得,這位,我惹不起。
朝著擋在道中間的人抖袖正冠,大禮拜上。
“弟子彥博,給尊師請安!”
攔路的,正是文彥博的老師——孫復。
老頭兒一張臉能陰出二斤水來,手里還攥著根繩子。
見文彥博大禮,也不搭理他,就那么面無表情地看著文彥博。
文彥博有點滲得慌,汗都下來了。
“尊師,這是”
“等你!”
“等我?這語氣不善啊!”
目光落到孫復手里的繩子上。
“尊師拿拿繩子做甚?”
“勒死你!”
文相公打了個冷顫,差點掉頭就跑。
他光想著唐奕會怎么報復他,卻是忘了,坑了唐奕,觀瀾里那幾尊老神也不會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