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巔峰時刻,什么是巔峰時刻?
縱論古今,范仲淹殿上請辭,百官送行,喊出“范公此去,極為光耀”的時候,就是他的巔峰時刻。
藺相如完壁歸趙楚霸王烏江自刎趙匡黃袍加身 這也是這些前人的巔峰時刻!
然而,只身入燕云,見證漢人百年屈辱的終結,亦或是以身正道,埋骨于這段百年屈辱。對于文彥博、富弼等人來說,可能沒有比這更巔峰的存在了。
哪怕是死在燕云,也足以千秋不朽、百世流芳了!
所以。
這個時候,哪還有什么搭檔、同僚?搶吧,誰搶著算誰撞上大運了。
可是,唐奕看向趙禎,這是千秋大事,容不得他們爭來爭去。
“陛下應該最清楚,沒有人比我更合適!”
趙禎聞聲,默默地看了唐奕良久。
“誰去,你都不能去!”
“對!”富弼難得的說話硬氣。“誰去,大郎都不能去!”
直起身形,“大郎可知,何為國士?”
唐奕真不想和這些老儒浪費時間,但是,礙于富弼一向是他尊重的長者,還是耐著性子答道:“士者,能事者也。國士者,國之最才也。”
富弼點頭,“不錯,獨一無二之才,是為——國士無雙!”
“于大宋,大郎就是那個無雙國士。老夫雖然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大郎之才,非我等可及。此去之兇險,非常使可比,不論陛下,還是我等朝臣,都不能,更不敢,把一個無雙國士送入險地!”
“所以,我們都能去,獨你不能去!”
唐奕無語了,連富弼都開始睜眼說瞎話了。
扁嘴一笑,“說到‘國士’,奕倒還真有些感悟。”
“相公想聽聽嗎?”
“呃”
唐奕不管他,“奕生于富賈,出自市井凡俗,以利量人,以俗慰已。”
“然,幸得范師不棄,引入京門,十年奮進,卻是有了與年少時不同的感悟。”
說到這里,唐奕抬頭看向趙禎,“不怕陛下笑話,奕在拜入范師門下之前,在來到京城之前,一直不把‘官’,不把“士大夫”放在眼里。老師敦促之下,也是消極怠工,不愿進學。”
“可是,真的見識了什么是官,什么是士大夫之后,奕才明白,何為‘士’。”
眾人聽他說話,無不茫然,不知道大伙兒“爭”的好端端的,他說什么“士”。
唐奕繼續道:“在出鄧州之前,奕雖知‘士者,能事者也’的道理。但卻一直不理解何為‘士人文化’,何為‘士大夫’的光榮。”
“只道‘士’只是一個稱謂,文士、勇士、死士、方士”
“只道‘士大夫’也不過是高人一等的代稱,是權力與財富的象征罷了。”
唐奕說得誠懇,沒有半句虛言。
事實上,做為一個現代人,一個穿越者,古人所謂的“士”,與后世濫用之下的“士”有什么區別,肯定是沒有概念的。甚至喜用后世的‘功利主義’來衡量人與人之間的處事哲學,來看待古人的行事。
但真正在這世間走一遭,真正見識了什么才叫“士”之后,唐奕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小時候”
唐奕喃喃自語,仿佛是在回憶,“那時也看過司馬遷《史記》之中的《刺客列傳》,不禁會想,堂堂國朔正史,何以把一些刺客抬舉得這么高?最多也就是傳奇、野趣罷了。”
說到此處,不禁自嘲地搖頭,“后來才懂司馬子長的良苦用心,這是在告訴天下讀書人,何以為——‘士’!”
“豫讓‘士為知己者死’,刺趙襄子為智氏復仇。”
“荊軻刺秦,‘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還有要離、聶政、專諸,這些春秋死士,無不在告訴后人什么才叫‘士’!”
“告訴后人,‘能事者’身背的責任!”
“士者,不但要能其事、專其事,還要奉獻其事!!”
說著看向富弼,“相公說奕是無雙國士,可是一個謂死之‘士’,還何以稱‘士’?”
不等富弼反駁,唐奕又道:“遠的不說,只說當下!”
“奕身邊有一武人黑子,十余年間出生入死,護我左右。一句吩咐,二話不說,削發入遼,是為死士!”
“鄧州廂營,五百悍勇,以一敵十,至死方休,是為勇士!”
一抖司馬光的那“可為”二字。
“司馬君實明知這二字一出,他在遼朝兇多吉少,卻仍不遲疑。這才叫士大夫!這才叫國士無雙!”
“甚至周四海這個一生功利的商戶,得朝召喚,也是七十歲高齡抬棺北上,絲毫不疑。這才叫士!”
“可現在,相公卻說,奕為國士,不可犯險?”
“對得起這個‘士’之稱謂嗎!?”
富弼一陣慚愧,“大郎說的是”
轉臉一想,不對啊。怎么讓這小子給繞回來了?
卻聞唐奕又加了一句:“相公若真當奕為無雙國士,那就不要攔我。這一趟只有我能去,也只有我能辦成!”
唐奕從福寧殿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后。
一出來,就見殿側一角,一個小腦袋正探頭探腦地往這看。
看清是誰,唐奕不禁笑了,拐了個彎,緩步走了過去。
“你怎么在這兒?”正是福康。
福康哪還有心思與他說這些,眉頭擰到一處,“怎么沒去考?”
唐奕罷考,外面還不知道,但在宮里卻是已經傳開了。
“呃事發突然,顧不了那么多了。”
福康一聽,眼圈就紅了,“你,你,你怎么就那么不讓人省心呢”
唐奕慌了,“你哭什么啊?一個破殿試,考不考有什么區別?真有急事。”
“那你現在回去考!”福康板著臉,一副她作主的樣子。
唐奕無語道:“我的傻丫頭,哪有那么簡單。我要是回去了,你父皇可就做蠟了。”
“那那怎么辦啊?”這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就下來了。
“別哭,別哭,跟你說個事兒。”
唐奕只得玩小心思,轉移話題,“我又要入遼了,三日之后。”
“啊?”果然管用,福康一下就愣住了,也忘了哭。
“又去做甚?”
“去把咱老祖宗的地收回來!”
“危險嗎?”
唐奕不答,“想不想出份力?”
福康神情暗淡,“我一個女兒家能出什么力?又不能和你一起去。”
唐奕笑道:“幫我個忙。”
“什么忙?”
“繡面旌旗!”
“好。”福康一口答應下來,女紅之事她還是做得來的。
“繡什么樣子的?”
“大、宋、龍、旗!”
Ps:關于士人文化,富弼這幫大能當然不用唐奕去教。要說寫這一段,也不是寫給富彥國的,而是寫給看書的每一位書友。
只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讓書友們明白,不要用現代的功利主義去揣測古人。
我們看似幼稚,看似傻的事情,在那時只是人家的基礎道德標準罷了。
所謂人心不古,文化缺失,說的可能就是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