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邊界兩端,其實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依然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景象。唯一不同的是,在官道往來的百姓、軍卒之中多了一些髡(kun)發遼人,但人也不多,多數還是髻著璞頭的漢人。
燕云之地雖被北朝占了百年之久,但依然是漢人占絕大多數。
契丹人的草原文化不但沒能改變什么,反而自已的本族文化逐漸被漢學所蠶食。除了禿瓢兒,一邊留一撮毛兒的髡(kun)頭,還剩下多少狼性,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此時,唐奕沒坐車,而是騎馬隨隊,一面吹著北方暮秋的冷風,一面好奇地看著官道上往來的遼人。
只是,沒多久就有遼朝的接伴使團相迎而來。
唐奕一看還是‘熟人’,正是幾個月前剛回去的耶律德容。
好家伙,合著耶律宗真這兩個侄子,是專門負責在兩國之間跑腿兒的.....
其實說起來,這是趙禎與耶律宗真之間的一種默契。
兩國雖然幾十年沒打過仗了,但是各方面的較量卻從未停止。
例如,出發當日,范仲淹讓唐奕踩著點到,耶律德緒用遼騎來刺激宋人,這都不算什么稀奇事兒,哪次互使不是這么暗地里較勁過來的。
而為了彰顯大國文化底蘊,以往大宋遣使必是朝中頂尖的文人名士;遼人為了保持體面,不鬧笑話,接伴使君也肯定是北朝漢學大家。
這次趙禎讓唐奕獨行,連個壓陣的老成之臣都沒帶,就是在非常時期不想和遼朝有任何摩擦,咱也別在北朝面前顯擺咱多有文化。
耶律宗真也是個明白人,接伴使用的是對南朝熟悉至極,又比較‘懂事兒’的耶律德容,也是抱著盡量不惹事兒的心態。你不拿酸文人惡心我,我也不用武力壓你。
大家一團合氣。
耶律德容一見唐奕,盡管知道接的是他,但還是忍不住的眼皮直抽抽。開春這熊孩子不但嚇了他一個半死,還坑了他幾百貫的銀錢給南朝救災。
奶奶的!
可記恨歸記恨,可耶律德容是個明白人,比他哥哥耶律德緒拎得清。
與唐奕禮節性地會面,便令大隊開拔,直奔距邊界僅幾十里的新城驛館。
唐奕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對于老老實實的耶律德容,自然比對耶律德緒客氣得多,不但送上了好酒,還把一些特意從南方帶來的稀奇特品當作禮物送與耶律德容。
現在開始已經在人家的地盤了,多多少少得收斂一點。
只不過,唐奕是收斂了不少,可是隨行護衛的五百軍士卻好像打了雞血一般......
就見自打進了遼地,這些軍士個個軍容整肅,昂首挺胸,行軍儀仗沒有一絲松懈,倒真的把南朝軍人的風采體現得淋漓盡至。
唐奕看著這幫軍漢目不斜視,生怕落了天朝軍威的樣子,不禁暗暗點頭。
大宋號稱養兵百萬,可是現在真正能用的,也就是御前幾萬禁軍和鎮守西北的西軍了吧?
“楊二哥,這神威營端是威儀!”
楊懷玉正想著心事兒,聽唐奕之言才回過神來。抿然道:“神威營這五百兵士,和西軍身經百戰的士卒比,可能還差一點,但是在開封禁軍之中,卻是無人可及的。”
唐奕點頭稱是。
“戰力比不上西軍也不丟人,單這軍容,應該就不是西軍可比的了。”
西軍在宋夏邊境,那是血里火里滾三回出來的百戰之兵,誰敢說比西軍能打?
“這大郎就是外行了,所謂軍容就是戰力。換句話說,軍容整肅之軍,也必是強軍。別看傳聞西軍將士蠻橫無忌,但是一上戰場列陣,那時的西軍軍容,絕不是別人比得了的。”
“哦!?”唐奕一挑眉頭,“這還是第一次聽說...軍容就是戰力?”
楊懷玉環望這五百兵士,“大郎是讀書人,不通戰事也屬正常。”
反正閑著也沒事兒,楊懷玉就給唐奕講起了軍中的門道來。
一聽之下,唐奕才明白,原來古代戰爭并不想像中的那樣。
以前,唐奕一直覺得,這個時代的戰爭,肯定是如攪肉機過境一般的尸山血海,死人無數。
其實不然,真正正面對決的傷亡數量其實只占很小的一部份,成千上萬人絞殺在一處,比拼的就是雙方的忍耐力、執行力,和士氣。
這個時候,個體武力的高低,已經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了。決定成敗的,刨去天時、地利等外界因素,左右戰局的,就只有軍容和士氣。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個‘勇’不是膽子大,而是不畏死、不計死!”
“兩方相殺,一般死傷過兩成兵力,即露敗象,過三成則必潰之!丟掉刀戈的士卒,和一頭頭待宰的羔羊也就沒什么分別了。”
“這個時候,軍容整齊,也可以叫作士氣,它的作用也就體現了出來。傷而不亂,死而不潰,潰而不慌,靠的就是整齊的軍陣儀仗和士氣。”
“西軍之強,即使死傷過三成仍能不露敗象,隊列嚴整。”
“十之去四也能退而有續,是為當世強兵!”
楊懷玉這么一說,唐奕終于明白了。
原來,真正死人的時候,不是在正面戰場,而是在逃跑的路上。
所以,那些所謂斬敵幾萬,尸橫遍野、棄戈如山的戰報,是把追擊潰敵時的殺傷,與正面對決時的斃敵人數,放在一起計算的。
不過,想想也是,古時威名赫赫的強軍無不是悍不畏死之士,比如三國時期的‘陷陣營’兵不過千,卻無堅不摧,無陣不克。
而兵法所云之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則是強行的軍士沒有退路,戰至最后一人。
不過,楊懷玉說所謂軍容就是士氣的言論,唐奕卻有點想笑..因為他想起了鄧州的那一營廂兵。
“若如楊二哥所言,軍容越嚴整,戰力越強....那小子可是知道有一營兵士,可為當世第一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