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灑不斷噴薄出冷水,冰涼透骨,凍徹心扉,在數九寒冬能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退避三舍,可樓成的感官里,它卻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能夠些微澆滅自身的“燃燒”。
他只覺體內燥熱難擋,肺部仿佛拉著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噴薄火焰,腦袋越來越燙,知覺越來越模糊,僅本能地蜷縮起來,讓身體完全置身于冰冷之水的沖刷范圍內。
旁邊堆放物品的小柜子里,他的手機閃爍了一下,鎖住的屏幕提示有條消息,短暫照亮了昏暗。
更衣室外的武道場館內,詭異的靜默還在繼續,沒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沒人愿意懷疑本身的常識,懵懂的小孩被周圍的狀態感染,下意識覺得畏懼,不敢再玩弄小喇叭等事物了。
姜蘭站在嘉賓席上,望著身體仿佛還有點顫栗的葉悠婷,眼眸之中盡是錯愕和震動,手中的酸奶瓶子差點被她捏爆。
昨日之戰,樓成挑落周遠寧在她預想范圍內,僅能說略超意料,頗有感慨,可剛才的比賽已經實實在在顛覆了她的認知,以她的武道經驗,以她的目光見識,樓成擊敗葉悠婷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一,這還是建立在葉悠婷狀態不好又驕傲大意等多重因素的前提下,誰知現實活生生教做人了!
他不會是服用了什么丹藥或者國外新開發的興奮劑吧?不對,如果真是這樣,他一開始就不會落到絕對下風,被葉悠婷打得搖搖欲墜,即將失敗,到了絕境才爆發。
無數念頭閃過,她看到葉悠婷背影略顯落寞地離開擂臺,走向了女更衣室,于是嘆了口氣,眼露關切,先不考慮其他,趕去安慰閨蜜。
目睹姜蘭急匆匆在面前經過,王燁和歷曉遠兩尊“石雕菩薩”終于回過了神。
“這不對啊……”王燁神情浮動,喃喃自語。
如果樓成在絕境下能爆發出這等恐怖的戰力,之前的自己為什么能贏他?
可眼前的一切又不是虛幻,葉悠婷明顯拼盡了全力,非配合作假,樓成短暫間展露出來的力量在自己等職業武者眼里也是那樣的真實,仿佛目睹了雪崩的降臨,讓人不寒而栗!
“我也覺得這不合理。”歷曉遠哭笑不得般道。
王燁吸了口氣,露出沉思的表情:“你覺得到底發生了什么?”
歷曉遠認真想了想:“根據我看過的三流小說,應該是樓成在絕境之中,在壓力之下,突破了自我,覺醒了什么了不得的異能。”
“……有可能。”王燁默然幾秒,微微點頭。
歷曉遠嘴角抽動了一下:“我開玩笑的……”
“真有可能。”王燁認真地看著他。
一時之間,歷曉遠竟無言以對。
感官模糊,樓成只覺四周的一切變得異常遙遠,再無法接觸,所有的動靜都仿佛從天外傳來,飄渺得轉瞬即逝。
火焰似乎在自身體內奔騰,沸騰著血液,灼燒著五臟,這讓他是如此的難受,如此的難熬,絕大多數念頭潮水般褪去,只剩幾個苦苦支撐,處在暈厥的邊緣。
真,真會死嗎……
不行,我得起來,去,去看醫生,不能死在這里……
幻覺般的畫面在他腦海不斷浮現,有年幼時無憂無慮的快樂,有讀書開始家庭困難的煎熬,有看著老媽勞累背影的心疼,有聽說老爸在外打拼受委屈的難過,有嚴喆珂給予第一聲加油時的欣喜若狂……
突然之間,手機鈴聲響起,小柜子里不斷傳來震動,似乎遠方有人在擔憂有人在急切。
樓成聽到了聲音,卻像是在做一場噩夢,遭遇了鬼壓身,無論怎么掙扎,都依舊蜷縮在冷水花灑下。
難道真要死在這里?
女更衣室內,葉悠婷靜坐在長凳上,扎起的頭發被打亂,從兩側垂下,遮掩住了表情,只露出那雙黑白分明又茫然失落的眼眸,身體還在微微顫栗。
姜蘭剛走進來便看到這樣一幅畫面,略顯心疼地道:“那家伙肯定是出了什么變故,不是你的問題。”
葉悠婷抬起頭,烏發向后滑落,臉頰蒼白之中透著絲絲青色,迷茫開口道:
“我不是在難過……”
說話間,她將收緊的袖口解開,挽了起來,把手臂展露于姜蘭眼前,那里凝著一層薄薄的白霜,真實的白霜,正在揮發!
“這……”姜蘭倒吸了口涼氣。
看臺之上,詭異的、大范圍的靜默終于開始緩解,有人高呼過癮,有人大聲發泄,有人不斷自語,狀極茫然,也有人詛咒唾罵,認為葉悠婷和樓成在配合博彩公司假打。
童顏童音的少女閆小玲嘴巴半張,望著擂臺,還沒有回過神。
馬尾少女從巨大的震驚與失落之中緩了過來,側頭看見閨蜜的樣子,頓時沒好氣道:“嘴巴張這么大做什么?真想給你塞坨翔進去!”
“啊?”閆小玲猛地閉嘴,一臉懵逼。
“哎,葉師姐輸了,葉師姐竟然輸了……”馬尾少女自顧自悲傷低語。
見狀,閆小玲偷摸著轉頭,看向相反地方,低聲自語道:“打得真兇猛,真狂暴,真,真帥啊!不行,我的少女心犯了……”
她的目光投向了服務臺,打算等下就去要剛才那位少年的詳細資料,回家下載他的比賽視頻和相關消息,作為松鼠黨,搜集、分類和保存是本能!
而在記者席位置,終于有人清醒,浮現出不正常的亢奮,揮筆疾書:
“‘鳳凰杯’小武圣擂臺賽爆出開賽以來最大冷門,神秘高手樓成一黑到底!”
仿佛煎熬了漫長的時光,樓成緩過來一點,對四周對外界有了清晰的知覺,他掙扎著站起,發現渾身還是無力,額頭和臉頰依舊滾燙,只是體內的那種燃燒之感慢慢散去了。
“真是差點就死了……”他將水龍頭關閉,后怕地想著,“還好以前錘煉耐力的時候沒嘗試極限在哪里……”
他覺得自己承受了幾天幾夜的痛苦,但挪到柜子前,卻發現時間才剛過去二十分鐘,拿起手機,上面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嚴喆珂打的,幾乎每隔一分鐘就有一次。
比賽完就失聯肯定讓她擔心了……樓成沒來由一陣喜悅,仿佛體會到了嚴喆珂為自己焦急的心情,這真是一種不可言說的暗爽,身體的不適似乎都緩解了幾分。
他艱難擦干身體,套上貼身衣物,趕緊給嚴喆珂回了電話。
“喂,橙子?”嚴喆珂的聲音透著明顯的焦灼。
“是我。”樓成只覺自己的嗓子沙啞得不可思議。
嚴喆珂明顯松了口氣:“還好是你,我挺怕是什么急救中心的電話,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怎么不接電話?”
她尾音微顫,似有哭腔,樓成忽生感動,眼眶微紅,心中喜悅滋生。
他老老實實說道:“剛才差點暈過去,才緩過來。”
“呼,和我想得差不多,我還以為自己在胡思亂想呢,剛才你沒回我消息,我就先看了比賽視頻,發現你最后的爆發太,太可怕太恐怖了,覺得你多半出了什么變故,就趕緊打電話給你,結果你一直不接,我就擔心你是不是暈過去了,被送去急救了,或者根本沒人發現,就躺在角落里,急得我都想打電話給主辦方了。”嚴喆珂一口氣說道,聲音有著些許暗啞,不似往常柔細清澈。
“還好,還好,已經緩過來了,不用著急。”樓成反倒寬慰起嚴喆珂,內心回蕩著溫馨。
嚴喆珂吐了口氣道:“緩過來就好,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有種生病發燒渾身無力的感覺。”樓成如實回答。
“那你還聊什么電話!還不去看醫生!”嚴喆珂兇巴巴地吼道。
樓成不覺被吼,反倒莫名欣喜,笑道:
“遵命!等下再聊。”
“快去快去。”嚴喆珂催促道。
掛斷電話,樓成穿上外套,略微收拾了下東西,往比賽場地的急救點走去,雙腳虛浮無力,像是踩在云端,腦袋暈乎乎的,額頭和臉頰滾燙依舊。
“樓成,松大學生,十八歲,沒有品階,哇,沒品階……”閆小玲看著手中的詳細資料,不斷發出贊嘆。
馬尾少女白了她一眼:“我之前給你講過他的事啊,你就完全沒聽啊。”
“嘿嘿。”閆小玲笑了一聲,沒敢回答。
“你要樓成的資料做什么?”馬尾少女疑惑問道。
閆小玲用力點頭:“我有點崇拜他了,剛才特帥特威風,我要給他建個人論壇和貼吧,我要做他的第一個粉絲!我要考去松大!”
“說得你想考就能考得上一樣,小花癡”馬尾少女緩解了心情,打趣了一句。
急救室里,醫生檢查了下溫度計,然后打量怪物一樣看著樓成:
“高燒四十度都把葉悠婷給贏了……”
“給你打退燒針再配合物理降溫吧,免得燒成傻子了……”
樓成虛弱地回答:“我是被打出的高燒。”
“哈哈,不要開玩笑了。”醫生笑道。
我真沒開玩笑……樓成默然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