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征塵之中,大批的鐵騎,自遠方奔騰而來。孫美瑤遠遠的,見到旗幟還是北洋的五色旗,多少放了一些心,等再離的近些,見到來迎接自己的是女兵營的營長,一個旗人寡婦。長出一口氣。問這名女兵道:“情況怎么樣?”
“沒事。就是一支敵人的騎兵突然摸了上來,但是讓咱們的輜重團給打回去了。咱魯軍的輜重,可不是誰都能摸的。我們女兵營跟他們打了兩下,死傷不大。”
她頗有些感傷的說道:“我們這幫人,本來就沒怕過死,要是沒有大帥,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步。一想到大太太還在我們這,誰敢不拼命,誰又能不拼命?這一不怕死,也就沒什么可怕的,一幫狗強盜,被我們給打跑了,大太太沒事,現在正給傷兵包扎呢。大帥已經來了,聽說是把敵人都放跑了好多,真是的,像是這么在意自己太太的男人,可是不多見。我的男人活著的時候,也沒像大帥這么在意過自己的媳婦。”
山東的女兵營又稱寡婦營,都是選的年輕健壯的女子充任,由于未婚的姑娘顧及聲譽,一加入女兵營,對未來嫁人大有妨礙,頗多畏難情緒。再者,就是未婚姑娘騎馬也是個大問題。反倒是寡婦們加入的比較多,三營女兵里,寡婦占了絕大多數。
這些女人入伍的條件除了年齡及身體素質外,另一條就是要大腳,纏足的一概不要。是以這些女兵,一如太平軍時代的廣西女兵一樣,大足善走,能騎馬,能撕殺,又稱為潑婦營。
現在潑婦營的名聲還不大,與馮翊軍交戰,算是她們的第一陣。一支騎兵突破前方步兵陣,直突入女兵營中,似乎是奔著蘇寒芝而來。但是他們低估了女兵的戰斗力。這些大腳寡婦入伍以后,同樣進行射擊及白刃訓練,與普通步兵相比,訓練科目并無不同,裝備則比普通步兵更好。
敵兵一到,女兵先是鋪天蓋地的丟手榴彈出去,隨即就是排槍加上拼刺,突擊隊被打的亂了槍法,倉皇而逃,損失甚重。沖進來的百十名精銳騎兵被吃掉了三分之二,女兵死傷加在一起,四十幾個人,算是個開門紅。
當時情勢頗為危急,鳳喜和姜鳳芝當時都已經手槍上膛,準備拼殺,倒是蘇寒芝十分從容,波瀾不驚,在軍中很得了一番贊語。現在的她并沒在營里,而是帶了一支護兵到了魯軍傷兵營地,給前線運回的傷兵包扎傷口。
傷兵營里的氣味不會太好,惡臭和血腥味道撲鼻,不少士兵光著身子,露著身上那糝人的傷口,有的身上沒有衣服,只有滿是血污的紗布。蘇寒芝一到,管傷兵的軍官忙迎了上去擋駕。
“夫人,這不是您來的地方,太臟……您請回,這幫人粗俗無禮,若是冒犯了夫人,卑職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沒事,是我自己要來的,跟你們沒關系。這些弟兄為了大帥受傷,我來看看他們,也是應該的。再說,我學過護理,可以幫忙。我和弟兄們一樣,都是苦出身,一點味道,不算什么。”
她一身上好的魯綢裙服,外面罩著閃光緞馬甲,雍容華貴,兩只纖纖素手上,早沒了當初在津門辛苦勞作時留下的痕跡,既白且嫩。看著這樣的玉手,擰手巾為自己擦汗,用藥棉花擦自己的傷口,年輕的傷兵,臉瞬間變成了關公,連脖子都紅了。
“夫人……我……我沒事……您別管我。”
“還說沒事,身上挨了兩槍,怎么能叫沒事?聽話,別亂動,如果我把你弄疼了,你就說話。”
這時候軍醫全是男性,堂堂大帥的夫人,到自己這些男兵這來,幫著包扎,若非親見,傷兵們是絕對不肯相信的。
年輕的傷員緊咬著牙關,立誓自己哪怕真的被弄疼了,也不會發出聲音。而一旁的傷兵則以威脅的目光瞪著這名年輕人,如果他真敢喊一個疼字,等太太走了,就有他好受的。
“夫人……我……我能喊你聲姐姐么?”年輕的傷兵,等到蘇寒芝包扎完,頗有些怯懦的看著她。一邊,傷兵所的軍官,聽了這話,臉已經成了青紫色,伸手從槍套里拔出手槍“小畜生,你說啥呢?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他娘的斃了你!”
蘇寒芝卻一把按住他的槍“不許亂來。”
隨后朝那年輕的士兵一笑“我叫蘇寒芝,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小人……叫蘇虎子,今年十九”
“哦,咱還是本家呢,你比我小,確實該叫我姐姐。成家了沒有?”
“還……還沒。”蘇虎子的臉更紅了,他感覺到,自己有些孟浪了。
卻聽蘇寒芝笑道:“也該考慮結婚的事了,等打完仗,我跟大帥說說,幫你找個老婆,你愿意么?”
“不愿意!”蘇虎子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這話答的像抬杠,忙解釋道:“小的……要為大帥出力……不想成家。”
“傻話。成家了怎么就不能出力了,你喊我姐姐,就得聽我的。回頭我幫你找老婆。不光是你,還有傷兵營的各位弟兄,你們為了大帥出生入死,受傷流血。寒芝是個女流,不能幫你們疆場殺敵,只能盡自己綿薄之力,幫你們清洗傷口。大家不要有什么拘謹,咱們都是兄弟姐妹,一如親人。親人之間,幫著包裹傷口,不是很正常么?你們有什么難處,可以跟我說,我能辦的就幫你們辦,辦不了的,就找大帥幫忙。總之,只要你們忠心,大帥和我,都不會虧待你們!”
傷兵營內,鴉雀無言,半晌之后,一個受傷的連長忽然大喊道:“標下愿為夫人效死!”
“為夫人效死!”
“我們永遠忠于大帥,忠于夫人!”
一聲聲吶喊,讓憲兵以為發生了爆亂,等到沖進來,才知道搞了烏龍。蘇虎子激動的握緊了拳頭“馮翊軍……殺光他們……殺光他們,報答夫人!”
趙冠侯此時從外面一步沖進來,拉著蘇寒芝的手問道:“姐,你怎么樣,受沒受傷?讓我看看你,王慶懷這個廢物,干什么吃的,居然讓騎兵沖到了女兵營。你要是受了傷,我先把他的官給擼了再說。”
“這么多弟兄看著呢,你也不害羞。”蘇寒芝雍容的一笑,纖纖素手在趙冠侯額頭一戳“還像個小孩子,你是大帥呢,別讓弟兄們看笑話。我沒事,這些弟兄倒是真受了傷了,你既然來了,就不許走,幫我的忙,給弟兄們包裹傷口。”
“不!大帥軍務繁忙,不能勞動大帥。”那名連長道:“傷兵所有 軍醫,夠用了。我說,輕傷號自己有點眼力見,都過來幫忙,大帥,夫人,這里氣味不好,您還是趕緊走。我們這幫老爺們,也方便……”
“是啊,夫人,您走了我們也自在。您……您只要有時間,來門外轉一轉,我們就感恩了。”
傷兵們目送著趙冠侯和蘇寒芝攜手離去,年輕的蘇虎子看的癡了,半晌之后才擠出一句“這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趙冠侯等走出傷兵的營地,不解問道:“姐,你這是干什么?”
“這有什么奇怪的。你想想,家里面美瑤帶騎兵,鳳芝是你的開心果,雖然笨笨的,但是你見了她就高興。鳳喜給你生了兒子,還能幫你做那藥膳做膏藥,幫你欺負我們。十格格不用說,翠玉可以辦軍情,冷荷更是為你經營銀行。我這個大夫人,總得做點什么,要不然啊,就成了沒用的人了。這次呢,我親自看著他們打仗,王慶懷有用沒用不說,他手下的弟兄確實很拼命,要不然局面怕是更糟糕。我這么走一遭,下回,弟兄們就更拼命了,你的仗就好打了。其實我就是看看,真正上手的時候不多,傷兵營里,有的是軍醫,都有眼力見,我不方便處理的傷口,他們就會動手,不用我做。前后那么多護兵,也不會出問題,我就是走個過場,可是那些兵,都以為我是幫所有人清洗傷口。怎么,你吃醋了?就為了這里都是男的?”
趙冠侯點點頭,一把抱住蘇寒芝“你說的對。我就是這么不講理,就是吃醋!你要看,只能看我。還有,這里什么味道啊,又臟又臭的,怎么能待?”
“你啊,當初咱們小鞋坊是不是又臟又臭?當時能忍,現在怎么不能忍了?美瑤帶騎兵,也和男的同吃同住,也沒看你說什么啊。我就是去幫著包扎幾個傷口,沒事的。我告訴你啊,你過幾天派人去問一下那些傷兵的情況,就知道我這一來,是多大的好處。”
“那也不成,我才不要姐為我,就去傷兵營里聞那個味道。”
“小醋壇子,你看京劇絕纓會,為了江山,連愛妃被人摸了一把,皇帝都能忍。我不過是為你看幾個傷兵,這又算的了什么。你這么跑回來,白狼呢?”
“大概是跑了吧?我哪還顧的上他,一聽說女兵營接陣,我立刻帶兵就殺回來了。白狼黑狼的,顧不上了。郭劍!我本來是只想打白狼,陜西地方的事,不想過問太多,可他居然敢去偷襲姐,我這回饒不了他!”
“偷襲我倒是沒什么要緊,我手里有槍,如果真到了不可為的時候,我會對著自己開兩槍,不會落到他們手里受辱。可是,當時還有不少洋人呢,如果真被他們把洋人抓了,事情就麻煩了。這郭劍打的,還真是地方。”
輜重營里除了蘇寒芝,還有四恒來幫辦糧臺的錦姨娘、漢娜以及列強派出的軍事觀察組的部分成員。大部分軍事觀察員在前線觀看戰斗,但也有一些承擔其他使命的人員,如醫生、測繪人員以及像漢娜這樣的礦藏勘測人員,都留在后方,沒上前線。
郭劍的這次襲擊,算是敲在了第五師的軟肋上,如果真讓他把這些人抓去,事態怕是就要變的難以收拾。趙冠侯前往慰問時,見漢娜已經武裝起來,準備接陣。他笑著說道:“我的天使,你現在越來越像一名王爾古雷。”
漢娜以微笑回應,聲音不大,語氣格外堅定“在你夫人面前,與另一位女士調青,你覺得她不會生氣么?”
“我相信我的太太,有著東方女性的美德,那就是包容。”
“她是個勇敢而堅強的女性,在匪徒進攻的時候,率領士兵英勇的奮戰,為保護我們所有人而努力戰斗。我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一個值得你珍惜的女人,你……應該對她好一點。”
她的眼睛里,莫名多了一層水霧,飛快的擦了擦眼睛將頭轉向一邊。在前線任記者的羅德禮張開雙臂,擁抱著每一名后方的觀察團成員,他熱情洋溢的問候著留守后方的每一名觀察團成員,恰好將趙冠侯與漢娜的談話打斷。
說起前線的戰事,他頗為得意,眉飛色舞的介紹著魯軍如何英勇,戰爭進行的又是何其順利,斬獲何等豐富。
由于郭劍部打擊的恰到好處,趙部主力回援,白朗算是絕境得生,從孫美瑤手里逃了條命去。饒是如此,撫漢軍依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只戰場遺尸,就超過四千,加上俘虜,撫漢軍兩萬大軍,損失接近一半。之前歸順的陜西地方武裝,紛紛倒戈,成為了魯軍俘虜。
第五師與第二混成旅的傷亡總計不足兩千,這種傷亡比例,絕對算的上大捷。繳獲方面,撫漢軍裹糧而行,沿途所得財貨隨身攜帶,翻檢包裹,繳獲甚豐,另有馮煥章部所遺失輜重,為第五師奪回,自然也就成了第五師的戰利品。更為重要的是,撫漢軍的大批腳力,在這一陣中,成了魯軍所有。
魯軍本來不缺牲畜,有此一批腳力到手,部隊行程更不為難。旗將虎嘯林部并孫美瑤部下騎兵一團,銜尾追殺白朗軍,繼續展開追擊。
孫美瑤見蘇氏無恙,也請示帶兵繼續追擊,趙冠侯卻搖頭道:“別忙著追了,把虎嘯林他們也追回來。郭劍敢摸我老婆的營房,我肯定不會放過他,我們在陜西有的打,先不急著跟白狼拼命,他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