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桌上擺放著的粥盆,江上燕眼睛有些發直,這當真是名符其實的稀粥了,湯湯水水的不少,但卻看不到多少米粒。除了粥盆,桌子上還擺著一大碗綠色的野菜,都是剛剛長出來的芽頭,那是先前他碰到韋力之時,韋力背簍里的東西。
看到江上燕有些發楞,韋立站起來,拿著湯勺在盆里攪了攪,終于有一些米粒從盆底浮了上來,他將略稠了一些的粥盛了一大碗放到江上燕的面前,黑色的臉龐有些泛紅:“江校尉,這可委屈你了,將就著吃一點吧。”
“不委屈,哪里委屈啦!”江上燕端起粥碗,“有時候打起仗來,沒得吃了連樹皮都啃呢,韋兄弟是知道的。”
“那倒是!”韋立呵呵笑著,給自己媳婦也舀了一碗,卻比江上燕碗里的粥稀多了。那女子抱著孩子,用小勺將米湯一點一點的喂下去。
“孩子要吃奶才能長得更健壯一些吶!”喝著粥,江上燕看著抿著湯的孩子道。一丁點兒的小家伙,臉還沒有江上燕的手大。
韋立苦笑:“大人沒得吃,那來的奶喂孩子,有米湯喂就不錯了。”
江上燕心情有些沉重,“村子里都這樣嗎?”
韋立重重的點了點頭:“我家還算是好的了,我雖然殘廢了,但總還算是一個壯勞力,村子還有一些人家,比我要慘多了。吊著命罷了。也不知道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稅賦這么重?”江上燕問道。
“沒辦法的事情,光是稅賦還好辦一些,還有很多的徭役,村子里都是些老弱婦孺,沉重的徭役怎么受得住,那是要死人的,便也只能折算成銀錢交付,這樣一來二去,不就將手里的一點錢折騰得精光么?江校尉,現在老百姓啊,也就只是活著而已了。”韋立一邊大口喝著稀粥,一邊有些唏噓地道。
江上燕再也吃不下去了,他自從回來之后,先是連續參加對齊戰斗,好不容易穩定下荊湖防線之后,又奉命組建訓練騎兵,成軍不久便又直接開赴戰場,對于民生,他真是一點也不知道,而且他也不太懂。
他只是擅長打仗而已。
可即便是他不懂,聽著韋立的話,也知道現在百姓困苦到了什么樣子。只是活著而已,這話里頭包含的意思太過于沉重了。
如果有一天,老百姓連活也活不下去了呢?
荊湖郡的郡守曾琳不是一個貪官,這一點江上燕是清楚的,荊湖的吏治也還算清明,可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老百姓都只能勉強活著而已。那整個大楚,現在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境地?不是每一個地方的官吏都有曾琳這樣的操守的。
江上燕突然想起有一陣子老帥異常沉痛的跟他說起如今大楚的局勢,總結起來就是內憂外患。大楚除去正在與齊作戰之外,內部里也是盜賊四起,烽火遍地。大量的軍隊,不得不忙著去四處鎮壓這些造反的賊匪。
“是活不下去了么?”他在心里問著自己。
在大明當了多年的將領,也走過不少地方,江上燕有一個最深的感觸就是,大明掌控這個地方之前,這里的百姓的確都過得很辛苦,甚至于活不下去了,但只要大明政權的觸角伸到了這些地方,短短的時間之內,這個地方就會迸發出極大的活力,百姓的日子改善之快,幾乎可以用奇跡來形容。
大明的農民稅賦是很低的,更沒有徭役這么一說,官府但凡要干什么事兒,那都得拿出真金白銀來雇傭百姓,有些地方甚至直接承包給了商人,然后由商人招募雇工來干,總而言之,老百姓拿一份工錢干一份兒活。但這些活兒,最終受到益處的,可都是結結實實的落在老百姓自己的頭上。
比方說疏竣河道,整修道路,興建水利工程。即便是為軍隊運送物資這些事情,也都用不著老百姓來承擔。
而在楚國,這些活計,可都是要百姓無償來干的。
江上燕很清楚,秦風的大明朝一直都缺錢,秦風這個皇帝更是經常口袋空空,各地官府也基本上處于缺錢的狀態之中,常常要舉債度日。但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很窮的皇朝,他們治下的百姓,卻過著極為優渥的生活。
江上燕不是很理解這種壯態,但他卻知道,大明的老百姓對于大明朝廷的那種發自內心的支持,對于大明皇帝那種堅決的擁戴。
“韋兄弟在家嗎?”外頭傳來了一聲呼喊,聽到這個聲音,韋立剛剛還有些喜色兒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縣里的典吏又下來了。”他嘆口氣對江上燕道。
“稅賦?”江上燕問道。
韋立點了點頭:“今年的一些稅賦,還有徭役,縣里肯定已經攤派下來了,典吏這是挨個村在送呢。我們村子,就我一個青壯男人,大家便推舉我做了這個村正。”
看著韋立那愁眉苦臉的樣子,江上燕便知道這個村正,只怕當得極是艱難。
“張典吏。”韋立站了起來,沖著走進門來的一個瘦瘦弱弱的中年人躬了躬身子。
“家里來客人了?”張典吏看著韋立,“看你家門口拴著一匹好馬呢,韋兄弟,你還有個闊朋友嘛!”
“是以前軍中的兄弟!”韋立道:“探親回來經過這里,江校尉,這是我們縣的司農張典吏。”
“江校尉?”張典吏嚇了一跳,一個校尉可是能統帶上千甚至幾千人的中級軍官了,在荊湖郡,軍官的身份,可是很吃香的,即便是縣老爺,在一個校尉面前,也只能彎腰。
江上燕點了點頭。
“張典吏,數字出來了?”韋立問道。
“出來了。”張典吏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指著其中的一行道:“韋兄弟,這是你們村子這一季的賦稅數目,知道你們村子里沒人出勞役,我干脆也給你們折算成銀錢了,一共二十兩銀子。”
韋立一下子跳了起來:“怎么又多出來五兩,以前一季不都是十五兩的么?”
“韋兄弟,老哥可沒有坑你,今年的春賦可都加了,以前咱們的大軍只是防守,耗費較小,現在卞大帥上任了,又收復了萬州,接下來就要起大軍攻打齊人準備著收復其余五郡了,你說這稅賦能不漲么?這還是縣里念著你們村兒的實際情況酌減了的。”張典吏嘆道。
韋立黑著臉,“張典吏,你也知道,咱們村子這個樣子,又剛剛過了冬,那里湊得出來這許多銀子,能不能往后拖一拖,容我想想辦法?咱們朝廷大軍收復六郡,朝廷難道不給錢么?怎么老在我們頭上加稅加賦?”
“韋兄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前幾天我在縣里頭看到一張邸報,干州又有好幾處地方出了大匪,差點連郡城都攻了下來,現在朝廷啊,那里還有更多的錢撥給我們?唉,程大帥進京城了,看能不能給我們討點好處回來?”張典吏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那些該死的賊寇,就該砍了腦袋掛在城墻之示眾。”
聽到這個張典吏說起程務本,江上燕心中不由一痛。這些底層官吏根本就不清楚,程帥進京意味著什么,還在夢想著程帥能給他們再帶來一些福利呢!
他站了起來,從一邊找到了自己的包裹,打開,從內里拿出來幾張票子,那是明國的紙鈔,不過在荊湖郡,現在明鈔是通用的錢鈔。
“這錢,我替他們付了。”從一疊錢之中拿出幾張湊成了二十兩,江上燕遞給了張典吏。
“這怎么行?”韋立一下子漲紅了臉:“江校尉,我們的賦稅,怎么能要你來幫著付?”
“韋兄弟,都是軍中兄弟,有什么好客氣的,前段時間不是打了大勝仗了嗎?這是我的賞錢!我要弄錢容易得很,無非就是騎著馬扛著刀去砍齊人,砍得多賞錢就多。”他將剩下的幾張鈔票塞到韋立手中,“拿著買點米,至少要讓你媳婦吃飽,你看你娃娃,都瘦得脫了形了,這么小的小人兒,可別損了身子,現在不養好,長大一些可就養不壯了。”
提起包裹,抓起一邊韋立媳婦已經烘好的衣物,江上燕黯然地向外走去,其實他包裹里還有幾千兩的銀票,但這卻不能給韋立,那會嚇著他的。這些錢是他在大明的時候拿的薪餉,他卻是一直沒處用去。
張典吏和韋立看著手里的銀票,再看看已經離去的江上燕的背影,都有些發楞,特別是韋立,低頭瞅了一眼手里的票子時,又嚇了一跳,幾張加起來,足足有一百兩銀子。
“江校尉!”他立即追了出去。
不過此時江上燕已經翻身上了戰馬,揚鞭疾馳而去。
“韋兄弟,你這位朋友可真是夠意氣。”張典吏瞥了一眼韋立手中的鈔票,“至少你們村子今年的稅賦算是有了著落了。對了,他姓江,叫什么?”
“江校尉叫江上燕!”韋立看著遠去的戰馬,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
“江上燕!”張典吏眨巴著眼睛,半晌突然叫了起來:“江上燕。韋立,這江上燕那是什么校尉,他是程大帥身邊的大將,麾下帶著上萬騎兵呢!”
聽到這話,韋立頓時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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