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的攻擊面太窄,當秦騎行進到這里的時候,自然而然的便呈現出前細后寬的一個扇面,大量的人行進到前方的時候,原本分散的隊形便開始收緊,地面之上,凌亂擺放的河石更是讓騎兵們舉步維艱,這些石頭個頭并不大,對步兵而言,或者算不了什么,但對于騎兵來說,則需要縱馬避讓,他們的速度便不可避免的降低了下來。
速度緩慢,而且還隊形緊密,這是明軍弩機最喜歡的敵人進攻的方式了。這個時候的騎兵,除了個頭大更顯眼之外,似乎看不出什么別的優勢。
但個頭大更顯眼還有一個致命的劣勢,那就是明軍都不城要瞄準,潑雨般的將弩機中的短箭發射出去就可以了。
嗡嗡的弩機叫聲響蚊子叫,但帶去的卻是實實在在的死亡。
弩機的弩箭很短,比一般的羽箭還要短上一半,以前的這種弩箭是用鐵打制,造價高,但在今年初的時候,兵工坊終于研制出了用木桿替代原來的鐵桿的技術,選用的是蘋果木,這玩意兒很脆,射進人體之后,多半便會因為強大的慣性受阻而炸裂,以前的明軍弩機都要想千方設萬計的回收,不過現在,完全成了一次性產品。但對于挨箭的人來說,則是一場噩夢,因為這些蘋果木箭桿在體內炸裂之后,會造成第二次傷害。
鐵弩箭形成的多半是貫穿傷,只要當時不死,拔下弩箭之后還有活下來的希望,但蘋果木箭桿卻是炸開,這讓傷口里到處都是碎木屑,想要清理干凈,那完全是做夢,挨上一下,即便當場不死,但一條命,便也去了一大半了。
在鐘鎮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下,前沖的騎兵,如同割韭菜一般,一排一排的栽倒在地上,片刻之間,便在前方那片開闊地上鋪滿了人馬的尸體。
秦軍再驍勇,也頂不住如此巨大的傷亡,終于有人心理崩潰,轉身打馬向回逃,繼而十騎,百騎,進攻的秦騎頃刻之間便已經崩潰了。
“就是這么簡單!”看著逃回去的秦騎,張喻哈哈大笑,敵人的大意,讓秀水河大橋第一次遭受到沖擊的時候,他以不損一人的代價,便血洗了對方的騎兵前鋒,以近兩百具人馬的尸體,拉開了秀水河大橋血戰的帷幕。
不得不說,長期處于落英山脈的鐘鎮和那里的騎兵,他們不論在對戰場之上的認知和對武器更新速度的了解,都已經遠遠的落后了這個時代。像弩機這種新式的武器,與明軍大打出手的齊人已經有了充分的認知,那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代價。而以前鄧樸麾下的開平戰線之上的秦國也有著刻骨的記憶,不過這些人中的殘存者,現在都已經搖身一變,成了明國軍隊。
而落英山脈的秦國邊軍,距離另一側的明國,實在是太遙遠了。這是他們第一次碰到這種武器,始同下雨一般的弩機暴射,射速恐怖的強弩,都遠遠的打破了他們的認知。兩百騎的傷亡對于第一輪進攻的騎兵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但對于兵員高達萬余人的鐘鎮,并不是不能承受,但第一次面對這種武器的時候那種迷茫,才是這員老將內心不安的真因。
數名受傷僥幸未死的傷兵,躺在了鐘鎮的身前,裸露出來的傷口讓人觸目驚心,皮甲對于弩箭的防護能力幾等于無,鋒利的三角箭頭輕而易舉的破開了皮甲對人體的保護,隨軍的大夫,小心翼翼的剜出帶血的箭頭,清理著傷口內的木屑,但對于更多的細小的木屑卻無能為力,只能草草包扎了事,至于這些傷員能不能活下來,那就要看各人的命硬不硬了。如果能在受傷后的兩三天內,不發燒,不化膿的話,那存活率就大大的提高。
鐘鎮看著遠處那堆集的尸體,心中充滿了悔恨,他知道自己太輕敵了,對于敵人的不了解,讓他吃了這個大虧。這個地形,本來是不適合騎兵沖鋒的,他原本以為,如此聲勢浩大的沖鋒,足以讓對面的防守之知魂飛魄散,精氣一丟,這仗就容易打了,可誰能料想到他,最終大損士氣的是他自己。
那些人都是騎兵,秦國養一個騎兵不容易啊,自從鄧氏鐵騎幾乎全軍覆滅之后,秦國再也沒有能力組建起一支強悍的騎兵,除了雷霆軍,但那是皇室親衛。從落英山脈回來的騎兵,整個只有三千騎,苑大將軍一氣兒便撥給了自己二千騎,現在,卻有二百余騎死得一文不值。
“派人將死難兄弟的遺體拖回來。”鐘鎮道。帶回戰死者的遺體,一來可以讓士兵們重新凝聚士氣,同樣的,也是清理一下戰場,到現在他已經明白,對方雖然只有五百人守衛這座大橋,但想要奪下來,自己只怕要經歷一場苦戰。
上百名士兵在一名校尉的帶領之下,赤手空拳的走向戰場,對面的秀水河大橋之上,仍然是一片安靜,在鐘鎮這個位置之上,他甚至看不到對方陣地之上有士兵在防守。
這讓他尤其心驚,敵軍的心理素質,強悍的令人發指。
“叫老哨長過來。”他收回目光,對身邊的親兵道。
老哨長,也是在落英山脈之中打了多年仗的老兵,麾下出過無數的將領,不過這人,卻一直沒有被提拔起來,但在軍中無論是人脈還是資歷抑或是經驗,都是極豐富的。在那一場兵諫失敗之后,這位萬年老兵終于當了軍官,現在已經是一名偏將了。不過不論是部隊中的老兵,還是他的上線,都仍然習慣性的叫他老哨長。
“老哨長,給你一千步卒,你能拿下來嗎?”鐘鎮盯著面前這張滿面風霜布滿蒼桑的老臉,問道。
老哨長低頭察看著傷兵們的傷口,又抬頭掃了一眼對面的防御布署,老臉有些抽搐。對方防御的面積不大,主要便是橋頭那一塊,但布置的卻是天衣無縫,愈向內里,防守的強度就愈大,更重要的是對手一線防御之后強大的支援力量。秀水河沒有城墻,但對于他而言,攻打這種陣地,便如同攻打有城墻作為依托的防守陣地一般無二,不付出巨大的傷亡,根本不可能拿下來。
“只能有人命填!”他低聲道:“我需要士兵們披甲,不是皮甲,而是鐵甲。”
鐘鎮眼角跳了跳,他這一萬大軍,擁有鐵甲的人可真是不多,哪怕他們在雍都換了一次裝,但也只是裝備上了皮甲而已,就這,也讓他歡喜了很長一段時間,要知道他們在落英山脈,連皮甲也是奢侈品。
“一千鐵甲沒有,給你五百。”他道。
“末將勉力一試!”老哨長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形,“鐘將軍,大盾擋不住對方的強弩,我需要更多的木頭,做成巨盾。”
“哪來這許多木頭?”鐘鎮抬眼看著周遭的一片空空蕩蕩,目力所及之處,連一片樹林也看不到,全被明人砍伐得干干凈凈,想要合適的木材,那得到極遠的地方砍伐。
“磨刀不誤砍柴工。”老哨長道:“讓騎兵出去,砍了樹木拖回來。”
“這樣可是耗時日久,只怕今天,就不可能發起第二次進攻了。”鐘鎮面露難色。先鋒軍如果不能及時過河的話,那三路大軍,便變成了左右兩翼突前了,拖延的時日愈久,這種態勢便會愈加明顯。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將,他可是清楚,一旦左右兩翼太過于突前,很容易為對手所趁。
“鐘將軍,這便不是我能決定的了。沒有巨盾,我們不可能接近敵人的陣地,便是鐵盾也不行,擋不住敵人的強弩攢射。”
鐘鎮想了想,咬牙道:“行,就聽你的,做巨盾。今天便是夜攻,我也在所不惜。”
秦軍想要發動夜戰,著實是一個不容易的決定,因為到了夜間,夜盲陣便會成為軍隊的大敵,與富得流油,吃得極好的明軍相比,秦軍的夜盲陣,是一個很普遍的事情。
相對于秦軍這邊的緊張,秀水河大橋卻是一片平靜,敵人不攻了,他們也樂得清閑,他們本來的目的就是延緩敵人的前進步伐,所以時間在他們這一邊。
“張校尉,那些人來收尸體的秦軍,怎么不一并收拾了?”昌永崗有些好奇的問著張喻,這可是痛找落水狗的好機會嘛,為什么要讓他們把尸體收回去,擺在哪里,也可以震駭一下敵人。
“這是慣例!”張喻道:“戰場收斂戰死者的遺體,另一方不得干擾,因為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輪到我們干這種事情。如果我們壞了規矩,以后別人也可以有充分的理由這樣對付我們,讓袍澤的尸體暴尸荒野,這會打擊士氣。”
“原來如此!”昌永崗點頭道,軍隊有時候行事,和江湖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一邊的大夫王凌波也湊了過來,或者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尸體和鮮血,他的臉有些發白。“現在天氣還很熱,如果不收拾這些尸體,只怕到明天,這里就要臭不可聞了,到時候受害的也是我們自己。還有很大的可能傳播瘟役疾病,那就更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