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風對他的國土進行第一次巡視的時候,在他曾經戰斗過的地方,落英山脈,戰火再度燃起。距離上一次的落英山脈之戰已經整整過去了五年,曾將戰死在哪里的士卒早已化為白骨,鮮血滋潤過的土地,花草樹土長得格外茂盛,但現在,他們被洶涌而來的兵潮再一次的踩在了腳下,與泥土融合在了一起。
落英山脈的第一戰,便在井徑關展開。
左立行時代的井徑關,只是一個小小的關隘,作為前方駐扎軍隊的大后方,提供糧食,軍械的補充,當然也作為受傷的,生病的士兵的休養之所,而在秦軍全面戰領落英山脈之后,井徑關被作為了重要的據點,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成為了落英山脈之中的第一大關。駐扎有一萬秦軍邊軍。
守關大將楊智,卻是鄧氏一系的重要將領。
位于險要地形的井徑關,又有一萬大軍把守,即便是安如海親自指揮來攻,首次作戰,也沒有占到多少便宜,多次攻上城墻,卻又被一次次的打了下來。
第一天,雙方基本算得上是平分秋色,損耗率差不多大,一方器械精良,裝備遠勝秦軍,遠程攻擊武器犀利異常,而另一方,卻是悍不畏死,又有險城為倚,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得誰。
夜色籠罩著這片大地,井徑關像是一條怪獸葡伏在崇山峻嶺之中,城頭之上沒有一點亮光,別說燈籠,便是火把也不見一根,秦軍不在乎,他們在這片關頭之上駐扎了數年,對這里的一磚一瓦異常熟悉,有沒有光亮,他們一樣能行動自如,掛上燈籠,點上火把,反而是在給對方幫忙。
不時有弩箭呼嘯而來,有的掠城而過,有的重重的釘在城墻之上,有的射在城門樓子上,每一次的射擊都會讓城上躺在地上的秦軍發出一陣陣的哧笑。
他們都是老兵,對于楚軍的這種騷擾,根本就無動于衷,該睡的依舊呼呼大睡,那些發出笑聲,都是值勤防備楚軍偷襲的官兵。
不時會有秦軍猴子一樣的爬上城門樓子,將深深釘在上面的弩箭費勁的弄下來,這些從數百步外射來的弩箭,全身都是用鐵打制的,對于秦軍來說,可是好東西。城頭之上,已經放了數十枚這樣的弩箭,一枚枚擺得整整齊齊。
“奶奶的,哨長,真是視我們入無物啊!”一名老兵趴在城垛之間,露出一個腦袋,看著數百步外的幾臺大型弩,楚軍似乎毫無顧忌,明火執仗,站在城頭,他們看得清清楚楚。“要不要出去敲他們一下?”
哨長是個五十出頭的老兵,此刻背靠在城墻之上,兩條大腿伸直,不時輕輕地捶著大腿,聽了這個老兵的話,哼了一聲:“你是死人啊,這十幾年的兵都白當了,這樣明火執仗的逗我們,就盼著我們下去呢,我敢說,那幾臺大弩的背后,不知有多少支弓箭在等著我們呢!你要敢出去,回來的就是一個刺猬。”
老兵嘿嘿的訕笑起來:“這不是圖個樂子痛快嘴嗎?哨長,老讓他們射我們也煩得很,要不然讓我們也還擊一下。”
“咱們弩箭珍貴得很,這個距離之上,你有把握一弩干掉對方的大弩?”哨長哧之以鼻,“還是等明天他們大規模進攻的時候,咱們一枚弩箭出去,串一串楚軍更劃算。”
老兵嘆了口氣,滑了下來靠著哨長坐下,手里拈著一枚楚軍的弩箭:“好家伙,全鐵的,真扎手,可惜我們的弩機用不了。只能等以后融了打成刀槍。哨長,對面那些家伙裝備真好,普通的士兵也全身披甲呢,瞧我們,便連哨長您,也就弄了一個護心鏡,這還是幾年前的家伙吧!”
老哨長翻了一個白眼,不理會老兵的嘮叼。
“哨長,您說以前我們跟著鄧大將軍,窮那也說得過去,可現在不是歸了卞大將軍帶領嗎?怎么還這么窮?上一次看見雷霆軍,那裝備,真叫人流口水呢。”
老哨長聽得心煩,干脆躺了下來,拿頭盔蓋住了臉。頭盔是楚式的,那是幾年前的戰利品。雖然閉上了睛睛,但卻又哪里睡得著?他雖然只是一個基層軍官,但在軍中幾十年,上上下下認得的人卻是數不勝數,他麾下出了不少邊軍中的高級軍官,像現在井徑關大將楊智,當初便給他做過副手。所以他知道的也比別人更多一些。
最上頭的大將軍換了,不代表他們的處境便好了,其實應當說更壞了一些,鄧大將軍領兵之時,窮是窮了一些,苦是苦了一些,但好歹從上到下都是一條心,現在換了卞大將軍來,將帥不和,當了一輩子兵的老哨長有著一絲不詳的預兆。
井徑關是落英山脈中秦軍最重要的關卡,楚軍安如海親自指揮進攻,如果井徑關失守,那么接下來的落英山脈之戰便又將陷入到亂戰之中,而如果集中力量在這里與楚軍絕戰,難道對大秦不是最有利的嗎?
但現在不是這樣,卞大將軍下達的命令是梯級抵抗,層層防守。哪怕戰至最后一人,也不許后退,而為這個戰略給出的理由,居然是后方還沒有準備好與楚軍大決戰,糧草,軍械不足,需要時間籌備,需要最前線用拼死抵抗來換取大軍集結,準備的時間。
如果是鄧大將軍下達這樣的命令,老哨長不會有疑惑,只會堅決的執行,因為鄧大將軍這么說,那就一定是真的,可現在,他不敢相信。因為他清楚得很,現在布置在前方的軍將,都是好大將軍的嫡系將領。
他曾有機會離開,年前,開平王從邊軍之中抽走了五千名精銳老卒用以補充雷霆軍,楊智希望這位帶他出道的老上司離開,他絕拒了。他不知道離開邊軍自己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子,一輩子都生活在邊軍中,他已經習慣了這里的生活。
卞大將軍這是要他們死戰到底呢,說白了,就是要他們用命去換楚軍的命。蒙在頭盔下的他苦笑起來。
“老哨長,老哨長!”一個聲音低低的傳來。
他骨碌地坐了起來,他聽出這個聲音是楊智將軍身邊的一名親衛。
“小四兒,什么事?”他捧著頭盔問道:“是不是我們要連夜來一次反擊?”
被他呼作小四的楊智親衛半跪在他面前,嘻嘻笑著:“什么反擊啊?楊將軍準備撤離井徑關了,將軍讓我來通知您,您這一哨作為前鋒先走。”
“撤退?”老哨長瞪大了眼睛,“陣前撤退,楊將軍昏頭了么?”
小四兒尷尬地笑笑,整個軍中,大概也只有這位老哨長還敢這么脫口而出對楊將軍不敬吧。“老哨長,我不知道,我只是來傳令,楊將軍讓您到霧山設立一個陣地,接應隨后而來的軍隊。”
“現在?”
“馬上!”小四點頭。
老哨長沉默片刻,他心中大概明白,卞大將軍要讓他們在這里流盡最后一滴血,可楊將軍卻不甘心如此,準備擅自撤退了,可這樣一來,后果如何可就很難預料了。面對這樣的情景,當了一輩子兵的老哨長,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了,一直呆在這里,他麾下的這數百士兵,最后肯定都會倒在井徑關上,但離開,秦軍在落英山脈之中最大的優勢便蕩然無存,接下來,他們又能活多久?
上頭的較量,不會因為他們撤離井徑關就告一段落的,恐怕只會愈演愈烈。
他嘆了一口氣,彎著腰,把麾下的士卒一個個踢了起來,悄無聲息的向著城下走去。前途莫測,他先前那種不詳的預感更是強烈了一些。
內城,井徑關大將楊智正在看著落英山脈的地圖,一個個黑色的小點,代表著一個個秦軍在這片區域設立的軍寨,他在其中一些上面劃上了一個圈圈,轉頭看著身邊的副將:“分散三千人到這些寨子中去。”
“楊將軍,這是公然違備卞大將軍的命令,會被追究責任的。”副將滿心擔憂地道。
“追究責任?”楊智冷笑:“卞無雙這是赤裸裸的要致我于死地,難不成我就束手認命不成?我死無所謂,可這些士卒為什么要白白送死?消耗?笑話,消耗楚軍,難道消耗得不是我大秦的兒郎。”
“可他現在是大將軍,是我們的頂頭上司。”
“別忘了,現在他上頭還有開平王。”楊智笑道:“開平王會支持我們的。而且我已經拼死抵抗過了,我甚至于安如海親了手,受了不輕的傷,這是眾人都親眼目睹的。井徑關守軍折損過半,撤退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副將苦笑:“將士兵們分散到這些寨子中,這不是掩耳盜鈴嗎?”
“大家都需要一塊遮羞布,卞文忠不敢撕破的,真要逼爭了,這邊軍,能道就能由他作主不成?”楊智冷笑。“就憑那一萬雷霆軍?”
“這樣下去,以后怎么辦啊?”
“我們的目的,就是要逼得卞無雙在這里呆不下去,李大帥一輩子英明,臨到了末了,鬧這么一出昏饋之招,既然將大秦交到開平王手中,就該痛痛快快的放手,卻偏偏還鬧這么一出,要不是他是李大帥,我就要罵他祖宗十八代。”楊智恨恨地道。“執行命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