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麻布大褂,腰里隨隨便便束著一根布袋子,滿是皺紋的臉上,布滿歲月的滄桑,一雙青筋畢露的大手,乍一看,李摯怎么都像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鄉下老農,一點也看不出他的真實身份,如果走在鄉間的小路之上,扛著一把鋤頭,牽上一頭耕牛,也毫無一絲的違和感。
但這個人,卻又的的確確是在秦國最受尊重的人。在秦國,不僅兩大豪門鄧氏與卞氏都在他的面前規規矩矩,便連皇室也禮讓三分,除了皇帝,其余的人在李摯的跟前都行得是晚輩禮,絲毫不敢在他面前擺一擺皇室的架子。
今天是大年初一,秦國的軍人們也正在慶賀他們的新年第一天。與其它地方不一樣,秦國人的新春賀歲更為粗曠,豪放,沒有精致菜肴,也沒有繁瑣的禮節,數十人一齊,圍成一個大圈子,中間是燒得旺旺的篝火,火上架著的是燒得滋滋作響的整羊整豬,大家圍著火,大聲的唱歌,快樂的跳舞。等到豬羊烤好,便由這個圈子里地位最高的那一個手執小刀,切下豬羊身上最肥美的那一塊肉,這第一塊肉送給誰,可是大有講究的,在軍中,一般都是立下功勛或者德高望重之人。
平素根本就喝不上的酒,今天也一人分發了半斤,這對于秦軍來說,可是只有重大的節日才能享受到的福利。秦國窮得叮當響,經常發生糧食危機,釀酒,在秦國可是一個只允許官方釀造的行業,私人釀酒,一旦抓住,那是要砍腦殼的,不為別的,就只為缺糧。有限的糧食填飽肚子都很困難,自然不允許拿來釀酒糟塌了。
很多秦國軍人,只怕從生下來到長這么大,都沒有聞過酒是什么滋味。
窮困的人又是最易滿足的,一點點酒肉,就足以讓他們興奮上好幾天。
李摯今天喝了不少的酒,即便是秦國的高級將官們,也很難碰到能與李摯同席而飲的機會,自然是不會放過向自己的偶像敬酒的機會,也正好借機向李摯討教一些問題,李帥提攜后輩也是聞名的,只要你能提出有價值的問題,在他那里總能得到中肯的有實際意義的回答,一輪酒下來,李摯已是有微熏之意。
一圈酒喝完,李摯與鄧忠兩人離開了狂歡的人群,回到了溫暖的書房,只到這個時候,李摯才握著拳頭,輕輕地咳嗽起來。
“李帥,你的傷還是沒有好落體啊!”鄧忠微皺眉頭,“你不應該喝這么多酒的。”
咳嗽了一番,李摯坐到了火盆邊,翻撿著火堆,讓火燒得更旺一些,即便是貴為大帥,他們燒得也不是昂貴的無煙柴炭,隨著他的翻撿,股股青煙裊裊升起。
“將士們的好意,不能拂逆,我們大秦,除了一點點士氣,再也沒有別的什么了。”李摯微笑著道,“這傷,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將其完全養好的,倒也不及在一時。”
“李帥,這次的傷,竟是傷到了根本了嗎?”鄧忠有些愁容滿面,世上各大國的頂尖高手,齊國有曹沖,越國有衛莊,楚國有文匯章,他們大秦,自然便是李摯。而像李摯這樣,既是最頂尖的高手,又是軍事大家,可就是獨一份兒再無分號了。
“左立行的武道修為只不過遜我一籌,硬生生的擊殺他,自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李摯不以為意的道。
“為了一個左立行,真是不值得。”鄧忠懊惱地道。
“值得。如果不是打垮了楚國的西部邊軍,搶了他們的安陽郡,這兩年的對越戰爭,我們支撐得下來嗎?”李摯笑道:“有得便有失。”
“可是您卻受了這么重的傷,都兩年了,還沒有養好。”
“到了我們這個份兒上,面對面的廝殺,已經是落了下乘了。”李摯不以為意的搖搖頭,“衛莊與曹沖見面,兩人攜手而去,并沒有殺個你死我活,而是去參悟更高妙的東西了。”
說到這里,李摯一向古井不波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羨慕的神色,另外三人,都是身份超然,說來便來,說去便去,只有他,卻一直為俗事所牽繞而不能分身。
宗師之上是什么,是他們這些人的終極追求。
鄧忠親自動手沖茶,為李摯滿上一杯香濃的茶水,遞到他手里,笑道:“今天恐怕大家都沒有想到,你切下的第一刀肉竟是送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牙將,只怕這塊肉,那小子是萬萬舍不得吃的,多半要回家供起來。”
“那可就是真可惜了。”李摯笑道:“糧食不易,吃到肚子里,還能多點油水,長點力氣,供在哪里,說不定就便宜了老鼠蛆蟲了。”
鄧忠大笑起來:“我家二小子的屋里,到現在就還著當年您切給他的第一刀肉,他請了最好的藥師來保管,我看到現在,也還栩栩如生。”
“那是你鄧家,今天這個年輕人,可沒有這份兒財力。”李摯搖頭笑道:“你家鄧樸還真是不錯的,這次在雍都見了他一面,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最多五年之內,他便能推開那扇門了。”
說到鄧樸,鄧忠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落英山脈一戰之后,這個二兒子受傷極重,意志消沉,可后來機緣湊巧,因為與太平軍的關系,不僅治好了體內的暗傷,頑疾盡去,武道修為突飛猛進,眼看著便要突破最難的那一道門檻,進入宗師之境了,李摯這么說,自然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如果鄧樸五年之內晉位宗師,鄧家的地位不免要水漲船高,可是將卞家比下去了。
“這還得多謝李帥的栽培。”
李摯搖搖頭,“我裁培過很多人,但能不能成氣候,終究還得靠自己。卞無雙的資質要更勝于鄧樸,但他終究一直呆在富貴鄉中,從小便沒有受過什么苦,雖然資質過人,自身也是聰明絕頂,但卻在韌勁,意志之上比起鄧樸差了不少,到了他們現在這個修為,這才是最關鍵的了。”
鄧忠微笑不語,鄧氏世世代代都在邊軍之中效力,苦是苦了點,但卻沒有什么紈绔子弟,很簡單,因為沒有點本事的鄧氏子弟,基本上都死在戰場之上了,勉強能活著回去的,也被家族視為廢物,領一份閑錢勉強度日而已。
“那秦風,你家二小子怎么看?眼下他可是風云人物,兩年之間,便建起了一支數萬人的大軍,控制了越國兩個郡,端地讓人佩服,我來之前才開始了解這個人,但軍方的情報,也大都只是描述了他在戰場之上的勇猛,但從現在太平軍的表現來看,此人不僅是在軍事之上,在政治之上,也是一個人物啊!”李摯轉了一個話題,說到了現在越國的政局之上。
“與楚有深仇大恨,卻有挾楚而自重,與齊國討價還價,在兩個大國的夾縫之中游刃有余,不但活著,而且活得滋潤,他現在可是一個不可小視的人物了。真正想不到,被我們滅掉的西部邊軍之中,居然還有這樣一個怪胎活了下來,對我們大秦邊軍來說,也不知是禍是福了。”
“秦風很難纏!”鄧忠點點頭道:“我家二小子對此人深為戒懼,曾對我說,如果假以時日,我們不能與此人做朋友的話,便得極早想辦法將他殺了,不然必成為我大秦之患。”
“鄧樸看起來很重此人啊。”李摯有些訝然,在他心中,鄧樸的眼界是極高的,能讓他佩服,警覺的人,并沒有多少。
“二小子覺得此人身上處處透著古怪。”鄧忠道:“光是他突然武道修為跨越幾道關卡,直接沖到九級就讓人震驚萬分了,兩年過去了,只怕他的武道修為又有精進了。”
“的確古怪!”李摯點頭道。“我們接下來的動作之中,恐怕不得不與這個人打交道了。此人現在的目的看起來很明確了,那就是要取越國而代之,此人可不想做一個地方大佬,精兵,強政,一項項的政策,讓人目不暇接,他在太平軍控制區域之內實施的那些政策的情報你都看了吧?”
“看到了。丈量田地,改革商稅,每一項,可以說都是觸及到一個王朝根本的東西,可居然便讓他平平靜靜的做了下來,沙陽五大家居然老老實實一聲也不吭,倒也的確是他的本事。”
“那是因為這個秦風讓他們看到了更大的希望,現在長陽郡不是已經被他們拿下了嗎?接下來,他們的目標自然便是越國更多的領土。”李摯道。
“此人不得不防啊!”鄧忠連連點頭。
說著話的兩人突然都靜了下來,鄧忠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而李摯顯然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兩人對視一眼,李摯淡淡地道:“新年伊始,有客上門,為何卻徘徊而不入門來?”不見李摯有任何動作,緊閉的窗戶吱呀一聲找了開來。(